雖則是拿了阿暇,但她尾巴也給燙了,倘若燙壞了,如何是好。便要使人去拿些油來擦擦。因這裡簪兒常出入廚房裡,藥娥就喚簪兒去拿。 簪兒方才給黃鶯花仙幾個拉來拉去,又給阿暇繞得團團轉,有些暈乎乎的,也正好去外頭透透。一時下了樓來,要往後頭廚房裡去。 那院子裡灑下月光,冷冷清清,樓上的吵鬧聲漸漸遠去。簪兒已是走熟了路徑,已無需再用燈火,借著微微月華,也能去了。 山石草木,小亭欄桿,簪兒依路細細地正走。方到那水亭西石橋之上,四麵水波蕩漾,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道是:“昔年有幸,聞卿雅奏,尚一女童。不期良宵再晤,亭亭如玉立矣。” 這個聲音簪兒記得的,正是那年,天降仙人,昭惠顯聖真君是也。那簪兒聽了這一句,先唬一跳,好在跟了姐姐這幾年,別的本事沒學會,肚裡吃驚,臉上露笑的伎倆,倒有些心得。當時眼前雖然看不見,卻也盈盈一福,嘴裡道:“昔年真君降臨,家姐其實心喜。向後不歡而散,家姐甚是慚愧不能盡禮。今日且喜真君再降,容奴婢等稍盡地主之誼。” 那二郎道:“不必多事,你知會一聲,容我在這裡靜幾天,再不用其餘。” 簪兒一麵聽著,一麵抬頭去尋神仙。眼見書堂方向,微有燈光,想是那神仙,又在那裡,也不知是看書寫字,隻好如言回命。 一時廚房裡,拿了油來,便上樓去。房裡姐姐正與花仙吵架,姐姐笑道:“沒想到踢著比摸著舒服……誒,簪兒來了。”花仙那裡饒她,怒道:“你別岔開!” 誰料簪兒上來,油交與了藥娥,便來姐姐床前,欠身道:“回姐姐的話,後頭書堂裡,二郎真君降臨。說要在那裡靜兩天,不必多事。” 這兩句話一出來,滿房的妖精,都靜得鴉雀無聲。藥娥正給虎崽擦尾巴,也呆了。靜得一時,齊刷刷轉頭,去鏡子裡就看。看畢了,真切是他。妙爾爬在桌子上,轉頭看著姐姐,怨道:“你這裡怎麼還有天庭的人?”姐姐瞪著眼,兩手空抓了一把,嘶聲吸一口氣,罵道:“這亡人!” 此話一出,房裡的妖精盡都嚇壞了,又要外出去避神仙。好在夜裡靜時,神仙已在家中,還並不敢如上次大吵大鬧,隻在嘴裡低聲罵“我娘誒”。便盡散去,各自卷鋪蓋收拾細軟,就要走路。 唯有花仙一個,也不怕也不慌,仍嘻嘻地笑道:“啊!我知道了,他是個二郎,你是個三郎,這麼的,弄做個兄妹亂倫了!嘿嘿,不要臉的東西。倘若事發,便是拿到官府裡,你該斷個剮,他該斷個剝,若是拿到地府裡,再輕也是滾油鍋。” 姐姐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轉頭又見了妙爾,正跳上窗臺,就要出去。因這房裡開著的窗子貼近姐姐的床,姐姐便探身過去,一把拿住了這貓兒。那貓急道:“你可沒說你這兒有天庭的人要來呀,若拿住了我,你還得個窩藏重犯之罪。”姐姐哪裡睬它,一抱抱來床上,就把金鎖一鎖,將那貓兒耳朵,鎖在床頭上。 妙爾沒見過這個鎖,慌得隻把爪子去打,“喵喵”地哭叫。 不多時,那樓裡怕神仙的妖精,已去了七七八八,又復了當年冷清的模樣。姐姐盤腿坐在床上,抱胸氣惱惱的,盯著鏡子看。 這一回二郎來此,仍不知他是意欲何為。姐姐聽簪兒說他不要多事,索性當真地不去睬他,連麵也不見。那二郎也並不上樓來,日間多在書房裡,夜裡便如上回,在外溜達,也不曉得他上哪兒去了。 過得三天五日,並沒甚事。姐姐又肥起膽來,喚回了幾個親近梯己好說話的,夜間來房裡悄悄耍子玩兒。但因人少了,自然不得熱鬧。便不時使簪兒在房裡彈琴聽,聊以消遣。 這一夜夜色純美,姐姐躺在床上,一麵看著鏡子,一麵聽簪兒彈琴。旁的悄聲說笑聊天兒,也不理睬。 簪兒一心弦上,沉醉音律,那曲悠揚纏綿。房裡漸漸無人再言,都用心去賞,神遊其中。 一曲罷了,房內都意猶未盡。忽然姐姐笑了起來。那房裡各個都轉頭去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見狐貍精媚眼如絲,含笑看著鏡子,拿手指撫著唇,悠悠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因方才那曲,簪兒演得傳神,故此舒暢。又見姐姐念了這幾句,還道姐姐要聽這一曲,便又弄精神,勾抹琴弦,彈了起來。但這一首曲子,其情非深非淺,其哀非重非輕,其愁非濃非淡,其意非散非凝。簪兒雖然琴藝已成,未臻此境,既不能領略,亦無法收放。故此數調一出,房裡人聽來無味。姐姐一擺手,教罷了,回歇去吧。簪兒含羞退下。 塵世間戰亂紛擾,災禍不息。青丘之外,北去農舍,一家田人,正是簪兒幼年父母,黃老漢家裡。那老漢跪在地上,哭乾眼淚,已決死意。 這老漢在簪兒之前,先有一子,便是簪兒長兄。這孩子因家裡諸事不順,父母懦弱,既無錢財糧米,也無好房良媒。與些酒肉朋友,去那縣裡逛時,見人家豪宅大院,高頭大馬,嬌娥美姬,心生嫉妒,愈發嫌憎家貧,老父無能。誰知一次夜裡小解,竟見父親悄悄出門去,後門墻根下,挖一個坑,掏出一包東西,捧著呆呆地看。 那孩子不解,待父親又把東西埋好回屋,便自去,也挖出看時,月光下,竟見了白花花一堆銀子,約莫十兩有餘。驚訝未畢,憎恨鄙夷之心,愈發重了,隻思量,老東西藏了這恁多銀兩,也不拿出來我使,卻埋在這裡,那等歹毒心腸,何曾把我當兒子養。一念之間,心魔入主,竟把那錢,盡都拿了,又把坑填上。“把去縣裡,我也闊綽瀟灑一回,那幾個龜兒子,也不得笑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