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被一陣劇烈的刺痛驚醒。 他強忍著五臟六腑幾乎破碎的劇痛,掙紮著想要弄清楚當下的處境。伊森發現自己正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地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他的臉正對著的一扇已經破碎的窗戶提醒他正處在一輛汽車中,不走運的是這輛汽車正呈現出一個翻倒過來的姿態。伊森此時艱難的趴在弧形的車頂上,而他的身上則壓著本應在身體下方的後排座椅,座椅被巨大的破壞力從底座扯了下來,與前排座椅形成了伊森所在的狹小三角形空間。他透過麵前的窗戶看到外麵的景象,積雪已經蓋過了窗戶一半的高度,光線從上麵的空間灑進車裡,一眼望去隻有飄揚著漫天大雪的渾濁天空。 突然,從小腿部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他的的血肉。伊森大叫起來,但是沒辦法在這個擁擠的區域回頭察看,隻好胡亂地踢腿以驅趕身後的威脅。 身後嘩啦啦地響起鳥類翅膀扇動的聲音,從那高吭的叫聲聽起來是一隻烏鴉,它似乎也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動靜驚到了,烏鴉撲騰著翅膀在狹窄的後座空間中撞擊,利爪緊緊扣住伊森血肉模糊的腿上,而後者也使出更大的力道甩動。這種滑稽的對決持續了半分鐘,獵食者才撞出窗戶呼啦啦地飛走了。 伊森試著輕輕扭動身體,在稍微適應了來自身體各部位的劇痛後,用力扒開麵前的雪墻從窗戶爬出車輛。他從絨毯一樣柔軟的雪地上坐起身子,立刻低頭去察看被啄傷的部位。在小腿上被撕扯掉一塊麵積不大的皮肉,傷口汩汩地留著鮮血,不過並沒有傷得很深——看來那隻烏鴉在剛準備享用這意外的早餐時,就被突然詐屍的食物趕走了。 伊森從自己貼身的純棉襯衣上扯下一塊布料,圍繞小腿緊緊纏了幾圈止住血液——開放性創傷加上嚴寒的溫度,暫時不用擔心感染的風險。在確認自己身上其他部位除了疼痛而沒有更加嚴重的傷口後,伊森才終於有精力檢查自己所在的位置。 自己所在的汽車側翻在一個山腳下的雪地上,其實這座山看起來也隻是一個較高的丘陵,在雪坡上生長著粗壯的杉樹和低矮的灌木植物,有一條被碾壓形成的灌木小路從這裡一直延伸到山坡頂端。顯然,修建這條小路的施工者正是這輛已經完全損壞了的BASS後勤保障卡車。從碾壓的痕跡來看,山坡上這些粗壯有力的樹乾有效減緩了皮卡從山頂滾落的勢頭——否則那隻烏鴉現在已經享受完它的大餐了。在山坡的對麵,是一條繞過雪坡蜿蜒曲折的溪流,越過那條小溪則是看不到盡頭的茫茫雪原。 伊森完全無法回憶起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車子為什麼會掉下山崖?自己怎麼到這裡來的?自己是怎麼坐上車的?車上的其他乘員呢?……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事情與那些人脫不了乾係,他們在晚餐時候突然闖進來,殺死了米婭…… 米婭。伊森暫時忘卻了身體的疼痛,任由思緒泊入悲傷的河流。不對!不會是這樣的!明明上一刻我們還在享用著溫馨的晚餐,她端著紅酒在我麵前漫步……或許是夢麼?我出了車禍,在昏迷的過程中做了一場恐怖血腥的噩夢。伊森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試圖在破碎的記憶中找尋起昏迷之前的美好現實,但是他逐漸清晰起來的思路,已經殘忍宣判了妻子的死亡。在清醒的最後時刻,那濃重的血腥味毋庸置疑,還有闖入的克裡斯,那個混蛋!冷酷的混蛋,從他那偽善和冷峻的口中說出的殺人計劃,成為伊森漫長噩夢中裊裊不絕的回音——“按原定計劃,帶走這個女人。琥珀眼,你上樓搜索蘿絲,和伊森一起帶走。” 蘿絲!伊森記起了蘿絲回蕩在耳畔的哭喊。他用力的揮拳砸在雪地上,積雪立即塌下去一塊,似乎在躲避他的拳頭。伊森沒有使上力氣,這激起他更強烈的憤怒,轉而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蘿絲,你在哪?伊森用意識對著茫茫雪原無聲地吼叫,想要宣泄心中無能為力的狂怒。他一想到那些散發著寒氣的人,用冰冷的槍口和皮質手套觸摸女兒嬌嫩的皮膚,伊森咬緊了牙關,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女兒在哪?妻子——或者說她的屍身在哪?自己在哪裡?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伊森想要找個人問清楚。他本以為離開路易斯安那州的那場噩夢以後,自己和家人可以永遠地迎來溫馨安寧的生活,然而上天狠狠給了他一棒,讓他如今又要麵臨更加殘酷和未知的現實。為什麼?為什麼命運總是不放過他?他隻想過上大多數人那樣的安穩日子,即使是在軍隊和政府的監控之下。他隻求自己在那間小房子裡有溫馨的小生活,自己從不惹事,麵對軍方的安排也從未反抗,但是厄運總是追著他不放。 “好冷。”伊森被一陣刺骨的寒風拉回了現實,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臉頰上凍住了兩行淚水。伊森艱難地起身,打算去車上尋找用得上的東西,最好有一件柔軟蓬鬆的鵝絨大衣……,現在他的身上隻有一件貼身的T恤,和平時在家裡穿的毛絨睡衣。伊森先是來到到駕駛位,果然如他所願,鑰匙還安穩地插在車子上,他嘗試擰了幾下鑰匙,車子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從第一眼看到這輛摔得嚴重變形的皮卡時,這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了。 伊森最終從這輛破車上搜刮到的全部“戰利品”,是從副駕駛艙中找到的一個打火機、一盒開了封的蘇打餅乾,很幸運的是——他從後備箱裡找到了一件BASS後勤部隊的軍用夾克。大概是他的主人還未來得及送洗,這件夾克已經被穿的又臟又舊,甚至口袋的內襯裡還破了一個洞。不過讓伊森感到高興的是,這件軍用品質的純棉夾克又暖和又厚實,尤其把它穿在自己的毛絨睡衣外麵,雖然使自己有些行動不便,但是完全可以抵禦風雪侵襲了。 確定再也找不到可用的物資後,伊森吃掉了袋子裡剩下的兩塊蘇打餅乾,趴在小溪旁喝了一口冰冷割喉的溪水,便轉身向山坡上一瘸一拐地走去。事實上他也無路可走了,與其抱著必死的決心原地等待,或者去身後茫茫無際的雪原裡碰運氣,不如上爬山坡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的行動,既然皮卡是從那裡掉下來的,也許原路返回可以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山坡並不是非常陡峭,伊森一路沿著皮卡撞出的痕跡緩慢攀登,用手拉著沿途的灌木和樹乾以節約體力。大約花費了一個多小時,他終於來到丘陵的頂端,在平坦的雪地上繼續前行五六百米後,前方出現了一條曲折向上的小徑。與被汽車碾壓出來的潦草痕跡不同,這是一條明顯由人為開鑿的小路,盡管沒有階梯和欄桿,但是沿途的灌木叢修建的十分整齊,在山坡其他地方上隨處可見的雲杉,也如行道樹一般排列在道路兩側。 這裡竟然有人居住嗎?伊森吃了一驚,心中振奮起來。現在的首要目標是弄清楚自己在哪,如果能聯絡到負責這個地區的警局或者其他什麼政府部門,就可以立刻報案尋找蘿絲的下落。可憐的女兒,多希望你現在還平安無事!那些可惡的混蛋,他們應該還不至於向無辜的嬰兒下毒手……想到這裡,伊森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沿著那條小徑向山頂走去。 大約走了二十分鐘,道路開始變得崎嶇難行,逐漸丟失了作為人工道路的特征。路上的灌木叢開始沒有原則地生長,伊森隻能艱難地撥開擋路的植物向山坡上攀爬,終於在穿過幾個灌木稀疏的空缺後,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有著人類文明特征的物體。那是一張鐵絲網,大概有五六米高,通過相隔十餘米的木樁支撐起來,伊森試圖抓住網麵上的空格翻越過去,但最終由於網格太小,他始終無法把腳踩進去而失敗。不過,伊森很快發現,這張鐵絲網的底部和地麵有二十多公分的距離——也許是用來防止野豬、黑熊等大型野獸的,但是野兔、鬆鼠等小動物可以暢通無阻。腳下的積雪相當鬆軟,伊森很快在鐵絲網下徒手挖了一個深約二十多公分的雪洞,蜷起身子從雪洞和鐵絲網之間爬了過去。 穿過鐵絲網是一片平坦的雪地——大概已經到了山頂了,這裡樹木茂密,灌木和雜草隨處生長,看起來罕無人跡。伊森心裡緊張起來,一邊禱告希望能遇到人可以幫助自己聯係到外界,至少也要告訴自己是不是還在北半球,另一邊也放輕腳步警惕起來,那些BASS無疑是最危險的敵人——尤其是克裡斯還有他的混蛋士兵。 盡管思緒萬千,伊森仍然不停沿著可以循跡的山路前行。繞過最後一個轉彎後,麵前赫然出現了一間房子。這是一座三層建築,最上麵是一個尖頂閣樓,看起來十分老舊,建築墻壁用的木製板材接縫中延伸出綠色黴菌,門前的木製地板上布滿灰塵,有一些雜亂且深淺不一的腳印,看起來像是在不同的時間留下的。 伊森透過屋子正麵的窗戶向裡偷瞄,客廳裡擺放著沙發、櫃子、桌椅等一些常見家具,盡頭的廚房灶臺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鍋碗瓢盆,似乎有人居住。伊森來到門口,拍了拍衣服和褲子上的雪,整理了下淩亂的衣領和發型,小聲地敲了敲門。木製房門受潮十分嚴重,發出幾聲沉悶的“咚咚”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在寂靜無聲的雪地中聽起來極為刺耳。 無人應答。 伊森感覺天地之間唯一的動靜隻剩下劇烈的心跳聲了,他努力做了幾次深呼吸,屏息加大了指關節的力度,但是馬上被嚇了一跳——那扇重量很輕的朽爛木板,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伊森停住全身的動作站在門口,當門頁轉動發出的“吱吱”聲停止後,世界又回歸到一陣寂靜。他吐了一口氣走進屋內,仔細打量起房間裡的陳設。在他的麵前是一張長方形可供七八個人用餐的餐桌,桌上淩亂著散落著一些刀叉和餐盤,餐盤裡還有一些沒吃完的生肉,椅子也橫七豎八地隨意堆放。餐桌後麵是一個開放性廚房,伊森的右手邊則是客廳——隻有一扇小窗格的客廳光線十分陰暗,擺放著一張單人沙發和一個老式電子管電視機,然而沙發和電視機上都布滿了厚厚的灰塵。 伊森繞過餐桌來到前方的廚房,廚房要比在外麵看起來寬敞得多,從左後邊靠墻延伸出一列“L”型的儲物櫃,右邊盡頭有一個似乎是儲藏室的小隔間。廚房灶臺上沾滿了粘稠的液體,似乎是處理肉類留下的脂肪和血水,在洗碗池中還堆著幾個沒有清洗的盤子。伊森擰開黏糊糊的水龍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立即有清水傾瀉而出,他把自己的手和臉胡亂地清洗一下,然後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趴在洗碗池的邊沿。伊森沉浸在耳畔嘩嘩的流水聲中,他感覺自己需要休息。 這間屋子似乎有人生活的痕跡,也許他可以一邊躺在積滿灰塵的沙發上小憩,一邊等待這個奇怪的主人回家——他似乎不擅長做飯,此外也不怎麼注意乾凈。 “咯吱……” 盡管水龍頭流水的嘩嘩聲響徹於耳,但是伊森還是清楚地聽到極近的位置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聲響。他緊緊閉住呼吸,渾身的汗毛和頭發幾乎都直立起來。伊森保持住原本趴著的姿勢,甚至連轉動腦袋的動作也盡可能放慢,生怕發出比流水更大的關節摩擦聲,最後,他緊緊盯住了那個右側墻壁盡頭的儲藏隔間。 伊森緩緩抬起左手放在水龍頭上,旋轉手柄還沒來得及發出金屬摩擦聲,就被一下子旋緊了。突然,世界變得死一般寂靜,窗外的雪地吸收了樹林晃動的聲音、雪片落下的聲音、以及房屋外所有生物活動和呼吸的聲音——隻留下了廚房裡伊森極力壓製的心跳和呼吸,還有目光凝視的角落再也不曾發出聲音的寂靜。伊森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但是目光仍然緊緊逼視著那個隔間的位置,仿佛在他分心的下一刻,就會有真正的威脅從那裡破門而出。 在與一個可能完全不存在的敵人對峙良久之後,伊森決定做出些什麼行動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緩緩移動腳步,以一種連自己都聽不到聲音的慢動作,一步一步朝向那個位置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