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清晨，朱良的喪假還沒有休完，7點鐘他就到了公園門口，宿舍區的對麵就是一個臨湖公園，晨練的老人占了一大半，像他這種年紀的人是風毛麟角。朝暉映紅了半邊湖水，白色的江鷗低鳴著從湖麵滑過，朱良找了個人跡罕見的角落，這裡安靜，除了湖對麵偶爾傳過來的低吼聲，是個爹爹在練聲，朱良能看見爹爹赤裸的上身，春天的早晨溫度不算高。朱良贊賞地點著頭，開始向上伸展自己的兩臂，他是長期坐著不動的工作性質，平常又不愛出門，兩個肩膀稍一用力就扯得酸痛難忍。在湖對麵爹爹的低吼聲中，朱良鼓勵自己盡量去拉伸，這是個美好的早晨，他仰麵盯著自己的雙手。 　　無論是老家的媽媽，還是成家後的胡胡，這兩個女人都不讓他染指家務，他有一雙白嫩的手，跟老家的兄弟們完全不一樣的手。脖子抬久了，人有點眩暈，日頭也刺眼了，這個城市的春天特別短，三、四十天轉眼即逝，朱良開始往回走，他在公園門口的一家麵館打包了兩碗牛肉粉，兩碗都不要辣椒和蔥，走上四樓正好8點整，他準備掏鎖匙開門，門從裡麵打開了，露出一張乖巧的臉，佳佳烏黑的大眼睛是胡胡的翻版，“爸爸，玲瓏阿姨來了。” 　　“是麼？這是過早的，你自己拿回房吃。”朱良換上拖鞋，玲瓏不打招呼直接上門，這還是第一次。 　　“打擾啊，我來得太早，你還沒過早啊？”玲瓏本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朱良趕緊起身說，一臉的歉意。 　　“不早，不早，是我去公園溜達了一圈。”朱良將自己的牛肉粉放在餐桌上，餐桌靠墻的地方擺滿了東西，幾袋良品鋪子的零食、紙巾、兩本書、一摞塑料墊子，還有一塊抹布，抹布上的油汙很顯眼。朱良問：“你來肯定是有事，是跟胡胡有關吧？” 　　玲瓏打量著客廳，結實的木質餐桌擺放在房間唯一的窗戶下麵，這是棟陳舊的老式住宅，配上陳舊的家具也算合眼，旁邊房裡傳來佳佳吃東西的聲音，她的房間門是虛掩的，不過這種墻壁就算關上房門，也不會太隔音。她又看到客廳靠近廁所的角落裡，擺著一個貓窩，那是球球的窩，現在當然是看不到球球了，玲瓏沒有回答朱良的提問，而是走過去蹲下，仔細看著貓窩。 　　貓窩有股刺鼻的味道，可能是尿什麼的，還有幾顆貓食散落在裡麵，玲瓏在心裡搖頭，胡胡不僅不是個好主婦，對球球也不上心，朱良走過來說：“胡胡怕貓，這裡一直都是我在管，我忙了就是佳佳打掃，這幾天太多事忙忘了，應該把它丟的。” 　　玲瓏有點吃驚地說：“既然她怕貓，為什麼還要找我要球球？” 　　“還不是為了佳佳。” 　　“那倒是。胡胡是個好母親。”玲瓏起身走回沙發坐下。 　　玲瓏說：“莉莉今天早上兩點多鐘時醒了。”她故意不再說下去，盯著朱良，朱良的眼睛定了一下，說：“太好了，能說話了麼？不會有什麼後遺癥吧？她出事後我一直擔心著在。” 　　“要不你先吃東西吧？擱涼了不好。” 　　朱良將椅子挪到餐桌，打開盒子吃起來，他背對著玲瓏，太陽光打在他的頭頂，很清晰地看出未來禿頂的可能，玲瓏聽著他呼哧的聲音，猜測朱良身上是哪種魅力吸引著胡胡？如果是她自己，跟這種人生活一天都無法忍受。 　　玲瓏說：“打擾一下，你看這是什麼？” 　　朱良放下筷子，轉身看向玲瓏的手，她舉著一小塊花布，很皺、像是從哪裡隨便剪下的一塊棉布，朱良看的時候，玲瓏在用心地盯著他的表情，他的嘴角有一抹油漬，他說：“看著很眼熟，好像是，”他轉頭看了看屋角，很肯定地說：“是球球的，”他走到貓窩蹲下來，撥動裡麵的內墊，扯出來，棉布墊子有一個破洞。 　　朱良洗了手，回到餐桌旁，有點驚訝地問：“是佳佳剪的吧？球球死之前把窩弄臟了，我清理了，胡胡從來不喜歡做這事，你這是什麼意思？” 　　玲瓏笑了下，她自己也覺得有點搞笑，朱良好像在看一個神經錯亂的人，他是一個心態極穩的人。 　　“你猜得沒錯，是佳佳剪的，但不是今天，是昨天早上你出去買過早時，沒錯，你清理了球球死之前的嘔吐物，可惜你應該直接把它整個扔掉的。” 　　“為什麼要扔？”朱良反問，“花錢買的，球球不用了，還可以留給別的貓用，佳佳喜歡小貓，我還打算下個月就去買隻小貓給她，現在好了，她知道了，不是驚喜了。” 　　朱良說完，抬高聲音問：“佳佳，吃完了吧？把盒子給爸爸，”他向佳佳的房間走去，玲瓏咚得起身，厲聲問：“這塊沾上球球嘔吐物的棉布，經過中南醫科大實驗室的化驗，上麵有殺蟲劑，你怎麼解釋？抱歉，剛才你回來之前，我用了你家的洗手間，裡麵有一瓶殺蟲劑，分量隻剩下一小半。” 　　朱良盯著玲瓏，好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他慢慢走回椅子，坐下來，說：“佳佳在家裡，她雖然隻有七歲，一直很敏感，膽子也小，我真應該把你趕出去。”他把還沒有吃完的粉裝進垃圾袋，嘆口氣說：“不過，看在她媽的麵子上，我能理解吧，算是理解吧，你舉著這塊破布，想證明什麼？啊？” 　　“球球是被殺蟲劑毒死的，”玲瓏給自己打氣，說：“這塊布就是證據。” 　　“證據？”朱良啞然失笑，說：“球球死了後，我打掃它的窩，可能為了除蟲，順手噴了點殺蟲劑，當然，我也不肯定，玲瓏，我一向認為胡胡的朋友中，就你稍微有點理性。現在看來，都是臭味相投，幾個蠢女人湊一起取暖。” 　　玲瓏有點生氣，她看了看佳佳的房間，還好，裡麵很安靜，她定了下心說：“好，這是你對第一點的說辭，我記下了。” 　　朱良瞇起眼，說：“看樣子，還有第二點囉？我覺得應該開門，請你出去，不過，玲瓏老師，我承認你有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吧，給你五分鐘，說說你的第二點。” 　　“還記得開出死亡證明的那個醫生吧？他姓劉，劉醫生親口說，胡胡的嘴巴、床上的嘔吐物都明顯有殺蟲劑的怪味，需要我進一步解釋下殺蟲劑的功效麼？生物激素類的殺蟲水，通過口器進入消化道、血液裡，會引起呼吸困難，到最後的窒息而亡。” 　　朱良二話不話，沉著臉打開大門，向玲瓏做了個請的手勢，玲瓏說：“還不到五分鐘。” 　　“我不能讓你當著我姑娘的麵，胡說八道，你是什麼用心？當著佳佳的麵，控訴我，說我用什麼狗屁，殺蟲劑害死她的媽媽，我剛才說你們蠢，是我的錯，你們就是一群瘋子。我的家不歡迎瘋子，請離開。” 　　“好，我會走，等我講完第三點。”玲瓏不示弱地坐好，表示不說完絕不起身的決心，朱良盯著她，又看了一眼佳佳關緊的房門，他關上大門，說：“好，我聽聽看，你的第三點是什麼？” 　　“上周日，我們聚餐的那個晚上8點半，莉莉接了個電話，是你的。我出去上廁所，碰到你站在廚房外麵，背對著人，我裝作沒看見。莉莉接了電話後，加了四碗擔擔麵，上麵條時你正好出現。”玲瓏勝利地瞧著朱良。 　　“然後呢？” 　　“然後？什麼然後？”玲瓏問，找書苑 www.zhａｏshuｙuａn．com “還有什麼然後？你怎麼解釋先到卻不進來，而是偷偷摸摸站在上菜的地方，你想乾什麼？是你讓莉莉加的四碗擔擔麵，對吧？你躲在廚房門口，完全能看到擔擔麵什麼時候做好，什麼時候端上桌，” 　　朱良微笑了，一種控製不住的笑容，讓玲瓏有種汗毛直豎的感覺，他的嘴唇往兩邊咧開，玲瓏挪了下位置，她看了一眼佳佳的房間，定了下心。 　　“我真該為你拍下掌，如果不是想到胡胡屍骨未寒，請問，我就算能靠近四碗麵條，怎麼下毒？是隻下一碗還是四碗都下？怎麼保證下毒的那碗一定是讓胡胡吃到？” 　　玲瓏強迫自己咳了一下，說：“很簡單，我記得很清楚，你和胡胡是同吃一碗，你站在廚房門口才發現根本沒有機會動手腳，所以你和擔擔麵同時出現，請你一起吃是自然的事情。胡胡先吃，當然是女士優先，有個細節，你不會忘掉吧？胡胡的筷子掉到地上，是你撿起來的，也是你阻止服務員重新拿雙筷子，是你命令胡胡就用你的筷子趕緊吃完。”玲瓏有點得意。 　　“我不明白，你講了這麼多，是到底要表明什麼？”朱良搖頭說。 　　“是你在你自己的筷子上麵下了毒，讓胡胡弄掉了筷子，好順理成章地使用你的毒筷子。” 　　朱良哭笑不得，他聳聳肩，好像看一個外星生物樣打量著玲瓏，從下看到上，又從上看到下，好半天才說：“如吧，如果真有丈夫想毒死老婆，他為什麼不在家裡動手腳，非要到外麵餐館來表演這麼一出鬧劇？我記得你是教思想政治課，不是戲劇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