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拓跋翼趕到的時候,就隻碰上了匆忙撤退的穆泰等人。 “泰大人,剛才是夏軍出營了?哎!您這是受傷了?”拓跋翼見穆泰捂著肚子,還以為他受了傷。 “沒事,小傷而已。我本來還以為夏軍是大舉出動,但他們沒追上來,看樣子是人不多。但這股夏軍精銳,我們折損了十八名武士。拓跋大人帶來多少人?” “五十多人吧,武士們散得太遠了,一時半會兒隻能聚集這麼多人了。” 穆泰聞言搖了搖頭,說道:“那還是不要追擊了。我們的戰力比起夏軍還是差得太遠。” “嘿,泰大人也不用這麼高看夏軍。”拓跋翼咧嘴一笑,說道:“這些年我們和夏軍也打了不少仗,像這支夏軍一樣精銳的,卻實在不多。” 穆泰來了興趣,連忙追問。 拓跋翼也是樂意講這些戰事,便席地而坐,對著自己帶過來的武士們說道:“你們回去吧,繼續大造聲勢,不能讓夏軍睡個好覺。哦記得把地上的箭都收走,一根都別給夏軍留。” 而後又伸手示意穆泰:“泰大人也坐,這些事啊,一說可就停不下來嘍。” 穆泰也是一笑,乾脆坐在地上,說道:“夜還長,可惜無酒,不能給拓跋大人助興啊!” “哈哈哈,是啊,可惜無酒啊。泰大人與我拓跋翼投脾氣,等打完仗,泰大人一定要去我的帳篷喝一杯。” “一定,一定。” “不知道泰大人有沒有聽說過,四年前的呼勒河戰役,夏軍兩萬大軍出塞。哦,就是現在的晉北節度使皇甫嵩領軍,這皇甫嵩就是...“ “對麵營寨裡的皇甫惟明的親爹。” “哈哈哈對對對。兩萬人吶,那時候咱們丘穆陵部攏共隻能有五千多騎士,怎麼打?打不了嘛!那時候部落裡的貴人們都勸可汗投降,但可汗不願意,還親手殺了幾個鬧的最兇的貴人,部族裡才得以評定。和這次一樣,可汗也是從賀蘭部借了人馬,染乾汗出兵五千。後來還有仆骨人,以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部落加入,終於是湊齊了兩萬之數。” “仆骨人?”穆泰打斷問道:“他們曾經也支持過可...阿爺?” “唉...“拓跋翼也是苦笑道:“我的額尼爾(妻子)就是仆骨人。但那時候仆骨人站在咱們這邊,還是因為夏軍太殘暴了。這就是我想說的,夏軍也分很多種。你比如說晉北軍吧,就分為三種。牙兵、戰兵、捉生軍。晉北軍,按照夏朝的編製,滿額是三萬戰兵。但皇甫嵩這老家夥,卻拿著朝廷的軍餉,養自己的私兵。牙兵就是他的私兵,一人雙餉,占著兩倍的編製。這些牙兵甲胄精良,訓練有素,我們麵對這支夏軍,就全都是皇甫家的牙兵。怎麼說呢,一個牙兵,能頂我們三個武士。再有就是戰兵,戰兵就一般了,我們的武士與戰兵一對一不落下風。” “最後就是捉生軍。這捉生軍語氣說是軍隊,不如說是土匪。他們本就是皇甫嵩收納的晉北一代的土匪,還有城裡的潑皮無賴,以及一些罪犯和流民。捉生軍呢,打仗是不行的,他們主要是用來劫掠我們的人口。尤其是部族裡的少年少女,狗娘養的夏狗,他們把我們的兒子女兒抓走,然後賣給他們的有權有勢的人,做奴做婢,呸!” 拓跋翼說道這裡,沖著地上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繼續說道: “四年前,皇甫嵩帶的那兩萬人得有一半都是捉生軍。他們一到草原上,就四處劫掠部落,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整個雲州的鐵勒人都憤怒了,所以才團結在可汗的旗下。而那一戰我們打的也漂亮,可汗和什寅大人身先士卒,率領著兩百敢死隊,不顧傷亡,硬是突進到了皇甫嵩身前十幾米的地方。皇甫嵩那老小子一下就慫了,當時就帶著親兵跑了,夏軍也因此潰散。隻可惜,他的牙兵確實精銳,殿後的部隊也打退了我們的追兵,所以勉強算是平局吧。再之後,草原上越來越多的部落加入到對他們的追擊,這夏軍啊,就像是陷入獵圈的兔子,狼狽潰退。據說回到平城的隻有八千多人,哈哈哈哈。” “我還以為夏軍都像這支軍隊一樣精銳呢。”穆泰也是鬆了口氣,但旋即又問道:“這皇甫嵩畜養私兵,是想要造反不成?” “那就不知道了,但據我所知,夏朝北疆這幾個藩鎮,遼西、幽州、晉北、朔方,都是有私兵的。至於他們是不是想造反,嘿,我一個打仗的,哪懂這些。不過少主,哦,也就是榮大人最懂這些了。泰大人要是想知道,可以去問榮大人。” “唉,你也知道,我從小養在賀莫那裡。和大哥也不是太熟...“ “誒!泰大人和榮大人是親兄弟,怎麼能說不熟呢。其實榮大人私下說過您很多次,總是很掛念您過得好不好,隻不過您也知道,榮大人一直管理者部族裡的事務,比較忙罷了。” 穆泰雖然知道拓跋翼說的是謊話,但還是應下了,想來隨著自己聲名愈大,大哥和四哥可能都會來爭取自己。 這些客套話隻是一聽而已。 兩人又說了些草原上的軼事,穆泰哪裡知道那些,但一想到對方姓拓跋,乾脆拿出上輩子記憶裡拓跋矽、拓跋燾的故事,講給她聽。 說的拓跋翼一愣一愣的,甚至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祖上是否出過這樣的人物。 到四更天的時候,兩人才停止了閑聊,帶著武士們像穀口方向撤去,去找那邊接應的賀蘭訥部。 ...... 太陽再度升起,攀上了庫倫山高高的山峰。 夏軍昨夜休息得很差,雖然有少將軍安撫,但士卒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很多士卒都在夜裡幾次驚醒,難以入睡。 於是今日,夏軍還沒行軍,就已經很疲憊了。 林棟今日臉色略顯蒼白,昨晚他右臂中了一刀,他本沒當回事,回了營後隻是尋常包紮。但不知為什麼這傷口就是無法愈合,血越流越多。 林棟無奈之下,隻能命親衛燒紅了烙鐵,按在了傷口上,這才勉強止了血。但傷口裡麵依然感覺怪怪的。 皇甫惟明的狀態也不太好,昨晚他倒沒真的在外麵睡一夜,但為了安撫軍心,他還是在外麵躺了很久。大概是這幾天心力交瘁,再加之山穀中寒風凜冽,他終究是染了點風寒。 “林棟,我昨晚是怎麼跟你說的?”皇甫惟明啞著嗓子問道。 “少將軍,俺...“ “不遵軍令,擅自出營,你可知罪?” 撲通一聲,林棟跪在地上,一臉委屈地說道:“末將知罪...“ “除了你的都尉之職,可服氣?” “服氣...“ “哼,本想打你鞭子的,看你臉色這麼差,就算了吧。命你暫代都尉,去統領後軍,若有戰功,再恢復你的軍職。你的傷怎麼樣,嚴重嗎?” “遵命!少將軍,俺沒事。”林棟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說道:“這點傷算什麼,俺皮糙肉厚的,不怕,哈哈哈。倒是少將軍,要不今天歇一歇?” “我一個主將,歇一歇算什麼話。”皇甫惟明望著兩側的山崖,說道:“再往前,山穀會更窄,到時候韃子們的石頭就該從上麵下來了。昨夜,隻有西麵有投石是嗎?” “是,東麵沒投石。俺也覺得奇怪,難道是這兩麵不是一波韃子?” “有這種可能,他們本來就是丘穆陵部和賀蘭部的聯軍。能投石的,可能隻是其中一部。無論如何,今天要小心行軍。林棟,你先去傳令全軍,依然如昨日陣列。營中的木板也都征集起來,分給沒有盾牌的將士。” “遵命!” 夏軍上午行軍速度較快,由於穀中寬闊,兩山之間一直保持著一裡的距離。沒有弓箭和投石的乾擾,夏軍沒有著甲,而是輕裝急行。一上午的時間,就走了十二裡,已經走了天成穀的一半。 穀中地形在這裡再度收窄,寬度隻有一百五十步(二百五十米)。 皇甫惟明下令全軍休整,埋鍋造飯。半個時辰後,全軍著甲,再度出發。 ...... 西邊山崖上,穆泰精神奕奕地站在丘穆陵什寅身邊,觀察著夏軍的動向。 拓跋翼並沒有一起返回,他和他昨夜帶下去的兩百武士,也被留在了賀蘭訥那裡。另外還有丘穆陵恪昨夜派下來的一百人,也都匯合到賀蘭訥麾下。所有丘穆陵部武士,都由拓跋翼統一節製。 但穆泰手下的這二十二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在穆泰的逼迫下,不得已一大早就跟著穆泰再度爬上了懸崖。 如今他們都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活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丘穆陵什寅開口道: “阿泰,我昨夜又命人打造了兩百副投石器,分給了力氣大的武士。這兩百武士,連同著你昨日的人手,都歸你節製。你帶著他們先行出發,到前麵找適合投射的位置。” “是,賀莫。隻是昨日侄兒折損了十八人...“ 丘穆陵什寅製止了穆泰的話,說道:“昨天的情況我了解過了,對方是披甲精銳,又是突襲,這種損失是正常的。你能擊退敵將,還能帶著其餘人撤退,這就已經不錯了。” 丘穆陵什寅又回頭看了一圈,笑著說道:“如何,今日還能投石嗎?” “賀莫放心,我的部下都是精銳!”穆泰也笑道。 賀六渾等人聞言,有苦說不出,隻能強撐著紛紛從地上起來,口中稱是。 “哈哈哈,好啊,那便去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是,賀莫。” 穆泰帶著兩百二十人沿著懸崖的邊緣一路向南(向前),剩下的丘穆陵部武士則分作兩部,一部不攜帶任何輜重,輕裝行進,他們今晚將被派下去騷擾夏軍。 另一部則負擔運送輜重,還有尋找適合投射的石頭,不斷輸送給穆泰部。 ...... 仆骨懷恩騎在馬上,心中煩悶之極。 他已經不抱著能回到仆骨部的希望了,他現在隻希望能活著。可皇甫惟明那個混蛋,卻讓自己的仆骨人為先鋒,這明擺著又是讓他們試探敵人。 仆骨懷恩看著兩邊的山勢,心裡越來越沒底,他剛才就看到丘穆陵人在懸崖上跑到。 用屁股想也知道丘穆陵人想乾什麼! “赤勒火兒,你過來。” 仆骨懷恩把自己的侍從叫了過來,說道:“你穿上我的鎧甲,快點。” “少主,赤勒火兒就是個奴隸,哪能...“ “快點,讓你穿你就穿,別廢話。” 仆骨懷恩一馬鞭抽在赤勒火兒的腦袋上,連帶著他的狗皮帽子都抽了下來。 “哦對了,你那個帽子也給我!” 一番調換之後,仆骨懷恩才放下心來,隻是這狗皮帽子臭烘烘的,熏得他頭疼。 西麵山崖上。 宇文護和忽魯罕正在打著賭。 宇文護指了指夏軍先鋒中那個唯一穿著甲胄的騎士,沖著忽魯罕說道:“忽魯罕,你箭術好,我服氣。但是論投石,一百個你也不如我宇文護!那個著甲的騎士你看到沒,就比誰能打中他,敢不敢跟我賭?” 忽魯罕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再配上他瘦削的臉和鷹鉤鼻,整個人氣質十分陰沉。其他的士卒平時裡都不敢跟他搭話。 隻有宇文護大大咧咧的,跟誰都合得來,才敢沒事逗弄忽魯罕。 但也就是忽魯罕,要是換成了仆骨懷可,宇文護可是沒膽子的。拿宇文護自己的話說,仆骨懷可,那就是一個妖怪,或者屍鬼,總之不是人。 忽魯罕冷著臉,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說道:“你的馬。” “嘿你倒是會挑!”宇文護也是給氣笑了。他現在的這匹馬,是泰大人賞給他的,是一匹極好的棗紅色夏軍戰馬。 穆泰之前陣斬了李通,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李通的物品都算是穆泰的戰利品。李通好歹是個副都尉,身上好東西還是不少的。 於是穆泰就把他的甲胄給了仆骨懷可,長刀給了賀六渾,長弓給了忽魯罕,那匹馬則給了宇文護。 總之,是物盡其用了。 “也行,那你就拿你的那把弓作為賭注,如何?” “好。” “嘖,行,那就看我的!”宇文護將石頭放到皮囊裡,極為浮誇地在頭頂上旋轉了幾圈。 待到感覺力道足了,才鬆開一條皮帶。 嗖的一聲,石頭飛射而出。 ...... 啪的一聲。 仆骨懷恩一把將那頂狗皮帽子扔在地上,隻覺得頭皮上癢的厲害,肯定是有跳蚤了。 他剛要沖著蒙勒火兒怒罵,咚的一下,眼前一黑,一個劇痛傳來,仆骨懷恩再也維持不住身形,摔下了馬。 “哎呀!”宇文護狠狠一拍大腿:“怎麼就打歪了呢,哎呀!” 忽魯罕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然而就在他打算投石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下方的夏軍前鋒居然亂作一團,好幾個騎士竟然跳下馬來去找那個被擊中的騎士。 連那個披甲的騎士也下了馬。 不對!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不遠處穆泰的大喝聲突然傳來:“給我射,對著他們狠狠射!” 命令既下,穆泰率先擲出石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緊接著百十塊石頭從懸崖上拋下,砸向聚在一起的騎士們。 飛石如雨,傾瀉而下。 砰砰砰的聲音紛紛響起,哀號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有的人甚至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砸到了要害處,直接沒了性命。 一片混亂之中,蒙勒火兒卻很堅定地尋找著少主。 蒙勒火兒很感激,他覺得是少主預料到了敵人的襲擊,所以才把甲胄給了自己。他知道少主一直是仁慈的,對蒙勒火兒尤其好。 蒙勒火兒是知恩圖報的奴才! 而他也很幸運,沒有一塊石頭砸中他。終於,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少主。蒙勒火兒奮力抱起了昏迷的少主,放在馬鞍上,自己也艱難地爬上了馬背。 啪的一聲,蒙勒火兒狠狠抽在馬屁股上,帶著少主就往前麵奔去。 不能往後去,夏人都是魔鬼,蒙勒火兒想著這些天夏人是怎麼對他們的,就恨的牙癢癢。他覺得少主就是被那些狡猾的夏人騙了,才落到這個境地。 他不一樣,他是個好奴才,他要帶著少主離開! 而他身後的其餘仆骨部騎兵見少主都被帶走了,也不打算留在這裡等著被砸。那些隻受了輕傷的,乾脆也跟在蒙勒火兒身後像穀中跑去。 他們隻打算跟著少主,可不想替夏人賣命。若是少主活著,自己這幫人跟著少主去夏朝,那還能有條活路。可若是少主死了,那還去夏朝乾嗎,去被當作奴隸賣了,還是被當作戰功砍了腦袋? 於是乎充作夏軍前鋒的兩百仆骨部騎兵乾脆集體跑路了。
第22章 夜談與命數(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