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甫惟明出發後,第一時間向晉陽傳訊的,就是郭巍。而在得到皇甫嵩的命令後,他也是立刻帶了一千五百人離開平城,進駐野王堡。 但沒想到,少將軍敗了,敗得如此之慘,三千人全軍覆沒。甚至連少將軍的腦袋,都被韃子割了下來。 他也沒想到,老將軍也敗了,敗得也如此之慘,兩千親衛營,除了留守平城的五百人,剩下的都打光了。自己從平城帶出來的一千人晉北正規軍,也打光了。連帶著從雁門和秀榮來的三千駐防軍也徹底覆沒了。 如今別說破敵,平城守不守得住都得兩說。 而既然革虎汗還活的好好的,那麼自己兒子去執行的截殺任務,也一定失敗了,那自己兒子有可能活著嗎?郭巍自己都不信。 心灰意懶之下,郭巍根本不想再戰,隻想撤回平城。 而對於翟讓,什麼也沒有皇甫嵩重要,是走是留,根本就不是選擇題,翟讓隻有一個答案:走! “郭將軍說得有理。”翟讓點頭認可道:“兵兇戰危,必須迅速行動。明日一早,韃子們肯定會起大軍來攻野王堡,所以我們必須連夜撤退。郭將軍,堡中還有多少騎兵?“ “隻有我的親兵一百一十人是騎兵,其餘都是步兵,” “好,給我二十匹好馬。我帶著老將軍先行,讓堡中步卒跟在我們後麵,輕裝上路。郭將軍,你帶著你的親兵,留在野王堡。待到五更天的時候,縱火燒了所有的輜重糧草,絕不能留給韃子。” “唉,好,我這就去安排。”郭巍嘆了口氣,還是強打著精神去調兵。 翟讓吩咐完,又對著軍醫說道:“還要煩請先生給老將軍配些安神的藥,這一路顛簸,不要驚到了老將軍才好” “老朽遵命就是。” 半個時辰後,野王堡的南門打開,夏軍摸黑出城,甚至沒敢舉起火把。但好在今夜月色不錯,路還是看得清的。 等到五更天的時候,翟讓已經出發兩個時辰了。郭巍這才命令手下親兵焚燒糧草輜重,天乾物燥,大火很快就蔓延到整個野王堡。大量木質的營房、碉樓都被點燃。火勢之大,連駐紮在天成穀的丘穆陵人都注意到了。 丘穆陵宏和賀拔嶽不得不提前出發,希望能追上逃跑的夏軍。 ...... 早上的時候,聯軍正式開始撤軍。拆除穀內大營,保留穀口處的小營。革虎汗留下了所有重傷員在小營裡,同時留了五百人駐紮於此。一是照顧傷兵,二是接應丘穆陵宏和賀拔嶽。 毫不奇怪的,穆泰統領這五百人,負責接應的任務。 這也是一種表態,表達革虎汗對這個頂撞自己的兒子的不滿。效果也很顯著,賀蘭染乾看到這個任命之後,果然對穆泰的興趣小了很多。 倒是賀蘭訥,重情重義,臨行前還專門找到穆泰。拉著他的手,情真意切地向他推銷自己的幾個妹妹。對此,穆泰隻能以年紀太小為理由,謝絕了賀蘭訥的好意。 更何況,這種婚事,又豈是他們兩個小輩可以決定的呢。 幾番說和之後,賀蘭訥終於放棄了把穆泰變為妹夫的計劃。 “阿泰,你要多多保重啊,我知你勇猛,可是沙場之上,刀劍無眼,總是沖鋒在前...唉,這不吉利的話我還是不說的好,總之啊,阿泰你一定要珍重,珍重啊。” 賀蘭訥緊緊抓住穆泰的手,語氣極為懇切。他本就是極重感情之人,自從穆泰孤身入陣,救他於萬軍之中後,他就認定了穆泰這個朋友。 穆泰則有些尷尬,自己有命元在身,去救賀蘭訥其實並沒有什麼風險,並沒有賀蘭訥想象中的“舍生忘死”,賀蘭訥這麼感激,倒是讓自己有點愧疚了。 “世兄,我...唉,世兄,你也要多保重啊。你的傷勢還沒全好,騎馬的時候一定要慢一點,不行就坐板車,莫要逞強。大丈夫行事,不必管他人如何講,世兄的英勇,我最清楚了。” 聽到這句話,賀蘭訥大為感動。他的傷勢沒有到起不來身的地步,但也確實不能折騰,需要靜養。隻是賀蘭染乾不許他坐板車,說這樣丟了賀蘭部的臉麵,也會讓武士們瞧不起。 賀蘭訥重重地拍了拍穆泰的胳膊,眼角濕潤,但是什麼也沒說。 兩人很快分別,穆泰出了帳篷,目送著賀蘭訥以及主力大軍向北回撤。 穆泰有時候也會對自己感到疑惑,有時候他很冷酷,視人命如草芥,也不介意使用惡毒手段。但有時候,他也會很感性,哪怕是他人微小的善意,也會讓他想著去回報。 “少爺,夏軍俘虜的事還沒有處理呢。”賀六渾在穆泰身後提醒道。 “哦,對。”穆泰收回了目光,也中斷了思緒,他問道:“那邊怎麼樣?有俘虜反抗嗎?” “早上的時候,可汗把除了駐防軍以外的夏軍俘虜都帶走了,那些人是要充作奴隸的。那些駐防軍見狀,以為自己也要被帶走做奴隸,就有了些反抗。但是安同千夫長將反抗鎮壓了。” “死了多少人?”穆泰皺眉問道。 “幾十個吧,具體人數奴婢也不清楚。但人不多,那群俘虜餓了一宿了,哪還有力氣。更何況投降的,都是為了求一條活路,有幾個真敢拚死反抗的,不過就是鬧鬧而已。”賀六渾笑著說道,語氣對夏軍俘虜的貪生怕死很是不屑。 穆泰停了下來,轉身看向賀六渾。 賀六渾被穆泰嚴肅的目光嚇了一跳:“少爺,我...“ “別再讓我聽見這樣的話。晉北軍的悍勇,你是見過的。這些人,這些各地的駐防軍,不過是百姓而已。他們在農閑的時候,被征調戍守地方,本就不是真正的戰士。他們貪生怕死怎麼了?他們有父母妻兒,想活著,有錯嗎?賀六渾你給我記住,不怕死,是對戰士的要求,是戰士的榮譽。不是對百姓的,若是有一天,一個國家要求自己的百姓不顧生死,那才是一個國家的悲哀。” 賀六渾聽得有些迷茫,他不太能明白戰士和百姓的區分。畢竟在草原上是全民皆兵的。而且他也不太能懂少爺口中的“國家”是什麼意思。 但少爺生氣了,他就隻能認慫。 穆泰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對賀六渾說這些,大概是今早確實有點太感性了。 穆泰搖了搖頭,繼續向戰俘營走去。 到了戰俘營,安同正帶著幾百人守在那裡。他被命令配合穆泰放還俘虜,等任務完成,他就要啟程北歸了。 “泰大人。” “千夫長。” 兩人各自見禮,都十分客氣。 由於這些駐防軍人數眾多,為了方便管理,安同已經將他們分作四部。任命其中有威望的士卒當作他們的頭領。其實最好的選擇是讓原本的將官來管理,但是安同擔心這些將官會造反,所以乾脆把他們直接充作奴隸,讓革虎汗帶走了。 穆泰將那四個頭領叫了過來。 那四人經歷了剛才的鎮壓,都有些膽戰心驚。麵對著穆泰和安同都小心翼翼的樣子。 “你們都叫什麼名字?”穆泰盡量語氣柔和地問道。 那四人麵麵相覷,還是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士卒最先開口說道:“小老兒叫郝七,這幾位,從左到右,分別是鄭蒲扇、胡立春、桑九。” 被提到的三人,依次點頭,臉上都是諂媚之色。 “你姓郝,那你認識一個叫郝天挺的夏軍屯長嗎?”穆泰好奇地問道。 “曉得曉得,我們還算是親戚勒,就是遠點,遠點。他是主支上的,我是旁支的。論輩分,我還得叫他一聲叔呢。” 郝七說起這個就來了精神,搓著手,很是興奮。 “那你們郝家算是大族?”穆泰追問道。 “誒,大族...談不上,談不上。但是平城這個地界,十個人裡就得有一個姓郝的,嘿嘿。郎君(夏人對出身高貴的年輕男子的稱呼)要是不信,可以去平城附近走一走,看一看,小老兒不說假話的。” 剛說完,郝七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少年的身份,哪有邀請韃子去平城轉一轉的呀! 安同和穆泰都被逗笑了。 穆泰拍了拍郝七的肩膀,笑著說道:“好啊,以後有機會,我會去的。到時候,還希望你能帶我好好轉一轉才是,哈哈哈哈哈。” “誒不是,我....“郝七蒼老的臉皺在一起,很是愁苦。 “好啦,說正事。”穆泰神色嚴肅起來,郝七幾人嚇了一跳,也不敢再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可汗仁慈,願意放你們回去。” “真的?”四人都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 “你們敢質疑可汗?”安同怒喝道,唰的一聲拔出了彎刀。刀刃泛出的寒光,嚇得郝七幾人縮了縮脖子,不敢抬頭。 “當然是真的。”穆泰依然溫和地說道:“還有啊,可汗想到你們一夜沒吃東西了,這樣怕是沒辦法走回家鄉。所以特地命我分給你們一些乾糧,帶著上路。我叫你們幾個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需要由你們把乾糧分給其他人,不要亂,不要搶,能做到嗎?” 郝七幾人聞言,終於是相信了自己真的能回到家鄉了,激動地撲在地上,連連磕頭,哭著說道:“可汗的大恩大德,小的們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啊!” “郎君放心,沒人會鬧事,我們幾個一定把乾糧給每個人發下去,郎君就放心吧!” “好好好,快起來吧,抓緊時間去辦。這位安同大人還有別的事要做,你們要是做的慢了,他可會不高興的。” 郝七幾人看了一眼兇神惡煞的安同,連忙起身去分發乾糧,不敢有一刻耽誤,生怕過一會兒這群韃子就要改主意了。 那些得知能夠回家的俘虜們,又是哭又是笑,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從今往後,會永遠待在草原上,當一個奴隸。但沒想到,峰回路轉,他們竟然能回到家鄉了。他們更沒想到,這群韃子居然還會給他們乾糧。 有些心眼多的,覺得這些乾糧裡有毒,不肯吃。於是穆泰就親自,從郝七手裡拿過一塊乾糧,自己啃了起來。這才讓俘虜們放心,紛紛接過乾糧吃了起來。 安同看著這一幕,有些不屑地說道:“他們嘴上說著感謝我們,其實心裡還是在罵我們是韃子,泰大人,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把他們抓到草原上,反正王帳北遷,也需要大量的奴隸。” “是啊,他們還是會罵我們是韃子。下次被征召,也還是會上戰場。但是...“穆泰頓了一下,平靜開口道:“但這是一顆種子,它種下去了。我們要等它慢慢發芽。”
第34章 各回各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