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盧明遠所料,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男子正是彭城郡都尉金賀雲。 他緩緩走近後,嘴角帶著一絲輕佻的笑意,看著盧明遠漫不經心地說:“盧小公爺遠道而來,金某有失遠迎啊!” 金賀雲這一開口,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再也沒有初見不言時那種冷峻凜然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玩世不恭、落拓不羈的恣意。 或許這才是金賀雲的本來麵貌,也跟流蘇等人的描述更靠近些。 盧明遠對金賀雲有可能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早有預料。 所以,麵對金賀雲略顯失禮的表現,盧明遠並沒有怎麼在意。他鎮定自若地回道:“金都尉執掌彭城郡兵,手下管著數千將士,事務繁忙。本就是我要登門拜訪,怎麼好勞煩金都尉放下手中的事務,特意相迎?” “有理!有理!”金賀雲朗聲大笑,“盧小公爺不愧是咱們大齊軍神盧大帥最看重的後輩,就是這麼的明事理!來來來!快請坐。” 說罷,金賀雲轉身坐回了他那圍了一圈狐裘的鏤空金漆主座上。 他看到盧明遠並沒有按他說的那樣落座,似笑非笑道:“怎麼?盧小公爺看不上我這屋裡的椅子?它們可都是由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價值不菲,配得上您這國公的身份!” 盧明遠打跟金賀雲一見麵,就察覺到對方似乎並不喜歡自己。 經過剛才兩三次的言語交鋒後,盧明遠似乎有些明白金賀雲對他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厭惡,到底是因為什麼了。 盧明遠一直都很清楚,大齊的百姓,尤其是軍中的將士,在定國公這三個字上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隻要想到這三個字,他們就會有種天塌下來有人撐著的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是盧明遠的祖父盧鬆毅戎馬一生,在北境戰場上一次次浴血奮戰,一次次擊退北漠強敵的基礎上,才艱難建立起來的。 而在半年多前,定國公府莫名其妙倒臺之後,對於得知這個消息的百姓和將士而言,這種安全感就被大大地打了折扣。 直到前不久天武城那一戰,盧鬆毅以燃燒生命為代價把北漠大軍的鐵蹄攔在了天武城門外,這種安全感才又回來了。 但緊接著,盧明遠這個不曾有任何功績傳世,隻是空有盧鬆毅嫡孫名頭的人,卻搖身一變成了新鮮出爐的定國公。 這件事對於一些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 尤其是軍營之中那些鐵骨錚錚的漢子,他們才不管你是大帥的孫子還是皇帝的兒子,他們隻認戰功。 沒有戰功,你憑什麼坐上定國公的位子?這就是他們的邏輯。 盧明遠自從出了新京,這一路走來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慢慢的,他就發現,有些人會因為他定國公、監察禦史的身份而費盡心思靠近他、巴結他。 有些人則表麵上對他恭敬,暗中卻對他不屑一顧。究其原因,就是覺得他不過是個投了好胎的繡花枕頭罷了。 如今到了金賀雲這裡,乾脆對他連麵上的恭敬都沒有了。無論是他的表情還是言語,都充滿了對盧明遠的嘲諷和不屑。 盧明遠對這些倒不是不能忍受,但他必須盡量扭轉金賀雲對他的偏見。 雖然到現在為止跟金賀雲隻短短接觸了這麼一小會兒,盧明遠已經能感覺到,想要拿自身的權勢來威逼金賀雲聽他掌控,無異於天方夜譚。 而他如果想要借助金賀雲手中郡兵的力量,那就隻有兩種選擇。要麼除掉金賀雲,要麼得到他的認可。 盧明遠估摸著,照金賀雲對他的態度來看,想要趁其不備拿下他難度極高。很容易弄巧成拙。 所以,盧明遠現在隻剩下另一條路,那就是爭取金賀雲的支持。 “金都尉多慮了,我不願坐下,並非是看不起您這兒的紫檀木椅,而是因為有事相求,且這事兒比較緊急,容不得我坐下來慢慢說。” 盧明遠放低姿態,直接開門見山地把他的目的說了出來。 金賀雲聞言挑了挑眉,臉上掛起了一副好奇的表情:“哦?盧小公爺還有事兒能求到我頭上?不妨說來聽聽。” 盧明遠正色道:“金都尉應該知道簡郡王殿下前兩日駕臨彭城郡守府,督辦籌集轉運供給北境邊軍的糧草一事。 昨日他因為沛縣上報說糧庫被盜而趕去了那裡,卻在今日查探案情的時候遭到了埋伏,下落不明。 簡郡王殿下身份貴重,為了今早找到他,確保他的安全,懇請金都尉出兵相助!” 聽盧明遠說完這些話後,金賀雲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玩味。他無所顧忌地上下打量著盧明遠和他身後抱劍而立的徐樂,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盧小公爺莫不是在跟我開玩笑?簡郡王殿下遇險,我們彭城郡兵責無旁貸。 而且你身為監察禦史,又手握尚方寶劍,想要我做什麼,直接派人傳個話不就是了,何苦大老遠地自己跑一趟,還巴巴地求到我麵前來?這不是自降身份嘛!” 盧明遠並不在意金賀雲說的這番話是冠冕堂皇的套話,還是出自真心。他隻揪住了一點問:“所以,金都尉是答應出兵了?” “嗯?出什麼兵?”金賀雲裝作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我剛才說要出兵了嗎?” 他這變臉的速度真是比翻書還快。 盧明遠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他耐心十足地把金賀雲剛才的表態復述了一遍。 而後十分堅決地跟金賀雲說:“事態緊急,請金都尉不要再繞圈子了。我既然親自前來,還把皇帝陛下禦賜的尚方寶劍帶來,就一定要讓你手下這些兵乾我需要他們做的事!” 金賀雲坐直了身子,撣了撣大氅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頭也不抬地漫不經心道:“如果我說不呢?” 來了! 盧明遠心裡明白,在金賀雲說出這句話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他扭過頭去,看了徐樂一眼。 徐樂這次看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立刻把抱在懷中的尚方寶劍雙手呈上。 盧明遠接過尚方寶劍,一言不發地拿著它一步一步朝著金賀雲走去。 在快要走到金賀雲麵前的時候,金風和金清從金賀雲的身後聯袂而出,擋住了盧明遠。 盧明遠站定後,將尚方寶劍往地上一杵,盯著金賀雲的臉說:“金都尉,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和我手中的這把劍如今代表的是什麼。那麼現在,你要對著我們說“不”嗎? 請你想清楚些,你接下來的選擇將會決定你們平南侯府未來的命運。” 金賀雲搖搖頭,嘖嘖兩聲後,才有些感慨道:“你膽子倒是大。在我的地盤上,還敢這麼囂張地威脅我。是不是想站著進來,躺著出去啊? 年紀不大,小心思倒是不少。我知道你和你手中那把劍象征著大齊至高無上的皇權,也知道我對你說不就意味著違抗皇權,我們平南侯府就是亂臣賊子。 可那有如何?我那不成事的姐夫已經在青州豎起了反旗。你不也是因為擔心我站在他那邊,才這麼小心翼翼地來試探我嗎? 怎麼,我就問了你一句話,你就沉不住氣了?” 剛才盧明遠說那番話的時候尚有所顧忌,沒有把事情擺在明麵上說。這會兒,金賀雲直接把一切都攤開了說了。 而且,他的態度始終模棱兩可的,這讓盧明遠根本無從去把握。 他隻好硬著頭皮說:“金都尉是聰明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既然什麼都明白,那我相信你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最正確的選擇?” 金賀雲又搖了搖頭:“不不不!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什麼正確的、該做的這種詞。相比於做正確的選擇,我更喜歡做對我來說更有趣的選擇。所以,對不住了,盧小公爺,你沒能說服我呢!” 被金賀雲用一種十分惋惜的表情注視著,盧明遠渾身寒毛直豎。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金賀雲怕是選擇站在青州反賊那一邊了。可他又沒有那種大難將至的直覺了。兩者之間的差異搞得他都有點兒無所適從了。 與此同時,金風和金清突然一左一右逼近他。盧明遠本能地高度戒備起來。 徐樂看到這一幕,也立刻竄了過來,跟盧明遠背靠背而立,警惕地看著四周。 這個時候,金賀雲突然也站了起來。就在盧明遠以為他是要讓金風和金清動手捉拿他和徐樂的時候,金賀雲卻示意金風二人退到了他的身後。 他自己則走到了盧明遠的麵前。 金賀雲與盧明遠麵對麵站著,他與盧明遠之間的距離隻有一步之遙。 盧明遠並不清楚金賀雲這麼做意欲何為。他正在心中悄悄盤算,在這個距離下,他突然暴起拿下金賀雲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過,還沒等他盤算好。金賀雲抬起手來在盧明遠的腦門上彈了一個響亮的腦瓜崩。 盧明遠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因為他沒有察覺到金賀雲對他有任何的惡意。他被彈之後,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住了。這金賀雲到底是要乾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