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與沈青自東水街分別,為了防備馮管事暗中跟蹤,突施冷箭,他又繞了好幾處,確認沒有追蹤,才放下心來。 想來也是,若是有人尾隨偷襲,必不可瞞過沈青。 他經過肉鋪,暗中思忖了一下,如今生活步入正軌,有了沈青弟子這一身份,脫去賤籍指日可待,吃食上還勤儉節約,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師傅,來十斤瘦肉,切細一點,麻煩裝好。” “好勒。”張屠夫渾濁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然後又黯淡下去。 李景恍惚間感覺這人高漲的情緒瞬間低沉下去,有些摸不著頭腦。 “客官是要闊切,片割,還是細抹?”張屠戶醇厚嗓音響起。 “細抹吧。”李景將銅錢遞給他。 張屠戶接過,然後將稱好的豬肉細細切成條狀,單獨包了,遞給李景。 “乾啥呢?跟個木頭一樣杵在這?”鋪子裡婦人端著腥臭的濁水,潑到後院地上。 “若是當初我下定決心拜師武館,是否與今日有所不同呢?” 刀深深地嵌入案板,張屠戶在圍裙乾凈處使勁擦抹,仿佛要抹掉這沾了腥的皮。 眼中遺憾、悔恨、熾熱不一而足。 “師傅,來一斤肉,要肥的!”客人聲音不適時地響起。 張屠夫炙熱的眼神漸漸熄滅,麻木應聲,揮舞著刀,就像生銹的機器。 刀剁案板聲很快湮滅在嘹亮起來的吆喝聲中。 徒留那道與其他刀痕格格不入的幽幽溝壑。 李景拐過幾處街角,一路回到了家裡。 隨著令人牙酸的門軸摩擦聲,搖搖欲墜的木門被推開。 院中僅有一口不知何時磚砌斧鑿的水井,站在井沿看下去,月色的映照中,水從磚縫中汩汩滲出。 乾柴在燃燒中爆裂出細微的火花,李景翻遍屋子,隻找出壓袋子的小把糙米。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李景皺眉,不知這麼晚是誰找上門來,他斂息凝神,身體緊繃,猛地將門打開。 “呀,小景,你這麼緊張乾嘛?” 李二叔看著李景那戒備提防模樣,不禁大為困惑。 李景看見來人,麵色冷淡。 當初父親效命於魚幫,李二叔常借勢作威作福,此人倒有些手段,做生意風生水起,好不順遂。 隻是總向自家哭窮,顧左右而言他,臉皮之厚,令人嘆為觀止。 父親身子垮塌下去那段時間,李景年幼早熟,拿著藥方來回奔波,也未見此人伸出援手,幫扶一把。 所以李景對此人印象實在不好,一向不曾往來。 李二叔細細看過去發現自己這侄子跟以前那弱不禁風的樣子簡直大相徑庭,身形魁梧,體格健碩,麵色紅潤,皮膚緊實。 “記得上次見的時候小景你還瘦得跟竹竿一樣,如今日子越過越好,手頭也寬裕了。”李二叔樂嗬嗬地誇贊道。 然後不待李景有何反應,他連忙話鋒一轉。 “小景,你看咱們縣那些武師,好不威風,各個趾高氣昂,到哪都是座上賓,讓人不敢輕看了。” “那些個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都盼望著有這麼個男人呢。” 話到此處,他稍微頓了頓,笑瞇瞇地看向李景。 期待著李景露出欽佩向往的神色,自己再水到渠成地進行勸誘。 好讓自己這個明顯有點閑錢的侄子,慷慨解囊,為了虛無縹緲的武道拿出壓箱底的銀錢。 “小侄我也十分向往,奈何沒有機會入門。” 李景聞弦知意,適時地表現出艷羨期待,順水推舟地接過話茬,看看李二叔意欲何為。 果然上套了。 李二叔喜不自勝,覺得自家孩子拜入武館的銀錢大有希望,他壓低了聲音,循循善誘。 “小景啊,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認識一個龍蛇武館的武師。” “我家孩天資綽約,被他一眼看上,除了免除學費,還能帶個人同去武館修習高深武學。” 他再次一步踏上前去,想要跨過門沿,步子還沒邁開就被李景寬闊的身軀擋住,見李景麵色冷淡,他隻得悻悻然退後站定。 李二叔恍然之間之隻感覺李景積威甚重,那姿態威勢渾然像久居高位的人物。 他心下戚戚,語氣也不復先前沉穩。 “小景啊,隻需要十兩銀子,便能學到龍蛇武館真傳的功夫,得到館主親傳的垂青,這無異於一飛沖天啊。” “要知道龍蛇武館的拜師錢是二十兩,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可要細細斟酌,莫要錯失良機啊。” 李二叔偷偷望去,見李景麵色淡然,他暗中咬牙,再次勸說: “而且因為我孩兒的天資高絕,那武師說還可減免,隻需要八兩銀子,便能成為人中龍鳳,脫去賤籍!” 他深知脫去賤籍對李景的誘惑之大,足以引動自己的侄子。 “五兩行不行?”李景眼中閃過寒意,但還是笑問道。 “可以的,可以的,那武師與我家交好....” 李二叔大喜。 心道這小子裝得再像,骨子裡的卑賤蠢笨也是化不去的,真是不諳世事,三言兩語便能將其戲耍。 他更暗暗自得,這蠢侄子真是與其父親一脈相承,並無差別。 高大濃厚的陰影將李二叔籠罩在內,李景盯著他許久,哂然一笑。 “李二叔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已經有師承在身,不便另投他門。” “嗯?” 李二叔怔怔站在原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本以為此事可成,沒料到李景居然早有師承。 大窘之下,他麵色漲紅,脫口而出,“可是名師?我兒那師傅...” 李景語氣冷冽,刺骨的寒意讓他忍不住微顫,“閉嘴!我師傅豈是你可以輕辱的?” “不識抬舉,再講下去,休怪我不客氣!” 木門砰然緊閉,嘎吱嘎吱地搖晃起來,好像在嘲諷李二叔的不識抬舉。 隔壁陳成剛好捧著陳舊衣物前來,這是他家裡淘汰的一批,尺寸合適,縫補後宛若新衣。 他奇怪地看向李二叔。 李二叔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還是被侄子奚落。 他吃了掛落,麵上難堪,更無法忍受被人輕視的目光,於是冷哼一聲,大步走開。 “這...” 看著李二叔狼狽遠去,陳成搖搖頭。 李經年在時,恰逢他家中困難,妻子懷有身孕。 常常受到照料,送些米食,那時李家父子也是生活無憂,而且能在魚幫說上話,分量頗重。 這恩情陳成一直記在心裡,所以時不時來給李景送些衣物吃食。 “阿景,開門了,你陳叔。” 李景想了想,拎起豬肉就開了門,看著陳成手中衣物,他心中暖洋洋的,於是開口: “陳叔趕巧了,咱一塊吃點?” “謔,阿景能耐了啊,你吃吧,我家裡都煮好飯了。” 李景神情微動,心下了然,他將衣服接過來,一把將那袋豬肉拍在陳成手心。 “走,去你家,咱兩家一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