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在地的小硯書被摔得眼前一黑，他怎麼都想不通為何五年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幾年間，他就在企盼和抗拒中等待著，怕她回來，又怕她不再來。 　　然而當這個人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硯書突然更多的感覺到恐懼。 　　往昔種種，歷歷在目！ 　　小娥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在硯書的屁股蛋子上狠狠踹了一腳：“乾什麼！本姑娘有那麼嚇人嗎？！趕緊給我起來！” 　　硯書最大的優點就是聽話。 　　起身以後硯書收拾收拾淩亂的衣襟——同時也是抓緊平復一下淩亂的內心，感受著屁股蛋子上的疼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仰頭看著麵前這個讓自己又念又怕的鬼丫頭。 　　沒錯，五年前小娥比硯書高出一頭，五年後硯書比小娥低出一頭半…… 　　當他紅著的眼眶被小娥發覺了，抓到機會的“小魔女”當然不會吝嗇她的鄙視，笑著嘲諷道：“五年了怎麼還是個小不點，你就不能快點長嘛？怪不得現在還是個愛哭鬼，羞不羞。” 　　“要你管！才沒有哭！”硯書嘴硬著轉過身去，順勢走到石桌旁就要享用早飯。 　　“小氣鬼，也不問問姐姐吃飯了沒有。”小娥緊追不舍在硯書旁邊坐下，手肘撐在桌上，用手支著腦袋直勾勾盯著小硯書。 　　硯書並不多言，直接把碟中的餅子推給小娥。沒想到小娥噗嗤一笑，又給推了回來：“逗你呢，姐姐我早就用過飯了。” 　　硯書也不再多說，自顧自岔開了話題：“小魔女這次回來還是瞧病來的嗎？” 　　“不然呢，難不成專程來揍你啊～” 　　“你就是喜歡欺負人才會得病，你要是像個淑女一樣溫柔賢淑，肯定不會得這種怪病。” 　　小娥沒好氣地在硯書後腦瓜子上掃了一巴掌：“是不是找打？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次來好像沒那麼嚴重了，我記得五年前你是昏迷著被陸姨姨抱到我家來的。” 　　“是啊，雖說這五年我體內的邪氣日漸聚長，但是卻不像以前那般時不時就痛到失神，隻不過最近隱隱有些不受抑製的跡象，數來剛好快到陸伯伯說的五年之期，娘親這才決定帶我再來瞧瞧。” 　　硯書剛好吃完，收拾起碗筷準備送回廚屋，聽到這裡順口就把心裡話講了出來：“不好不好不好，老天爺就應該再加把勁，狠狠叫你疼上一疼才好！” 　　一時口舌之快逞完，硯書也意識到自己失口了，連忙向廚屋跑去。 　　那怎麼可能跑得掉，小娥起身就追。 　　稀裡嘩啦、劈裡啪嚓。 　　…… 　　堂屋裡正在敘舊的兩位聽到外麵的動靜也不意外，隻是相視尷尬一笑，繼續他們的話題。 　　好像一切都沒有怎麼變化，還是那一對小冤家，也是奇怪，五年的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刀光劍影都不放在心上的魔教母女二人，再次回到逸壟村就像是一下子回到另一個平靜的世界，再沒有打打殺殺爾虞我詐。難怪攀談之中陸斬紅感慨言到：“如果不是我的大仇未報，真想就此隱居，再不管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願望總是美好的，楊崇當然知道這也隻能是個願望，隨即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想永居山林呢，隻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隻怕是連老頭子我的清閑日子也不多嘍。” 　　陸斬紅自然知道楊崇的過去，隻是不知道八年前為何他會突然辭官，也不清楚方才他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但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臉上藏不住的愁容，緩緩問道：“老朋友，何出此言呢。” 　　楊崇隻是一笑，並沒有回答，而是把話題引回到小娥身上，提出馬上替孩子診治。 　　於是各自準備。 　　就和五年前一樣，老爺子仍以涓流慢瀉之法將內力遊於小娥周身經脈，這一次，得知痛滯之感分別在天池、會陰、梁丘三處穴位，聽完之後老爺子也稍一遲疑，不過想到是為了小娥好，也很快打消了顧忌，取出三針分別鎮於三處，霎時間連小娥也是羞的滿臉通紅。 　　老爺子隻當沒有看到，安慰小娥閉上眼睛平息入夢，而後還是取出古琴復奏那曲《上善灼心譜》。 　　沒等開始，小娥突然睜開眼睛問了一句：“楊伯伯，等小娥長大了，您可以不可以把三七弟弟嫁給我呀！” 　　這一句話甚是出乎楊崇的意料，一時間竟惹得老爺子又驚又樂尷尬的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笑著問：“小娥，你為什麼會想要三七嫁給你呢？” 　　“我也說不好，就是這次到您家來突然有了這個想法，可能是我從小跟娘親在含香會長大，身邊丫鬟下人不少卻並沒有一個能知心的朋友。三七弟弟就不一樣了，他不會像我身邊人一樣討好我，反而會咒我氣我，可他越是這樣越讓我感到親切，哎呀我也說不好，總之就是想以後娶他回家，伯伯您到底願不願意嘛～” 　　楊崇隻是笑並不正麵回答，讓小娥閉上眼睛，琴聲漸起。 　　終於又一次，小娥睡了五年來最美的一覺，一直快到申時才從夢中醒來，同上次一樣神清氣爽頓覺周身內力運行無阻，一呼一吸都愜意得緊。 　　起身來到院中，小娥看到硯書背著籮筐正要出門，原來慣例要去後山打柴采藥。小娥立時就想要一起去，在征得娘親和陸伯伯同意之後，蹦蹦跳跳地追趕硯書去了，隻留草簷下陸斬紅與楊崇二人意味深長相視一笑…… 　　原來在小娥睡得正香之時，楊老爺子就把剛才小丫頭的話告訴了自己的老朋友。陸斬紅起初是又驚又臊，不過等到楊崇分析了得失利害之後，她仔細一想也認為很是有道理，於是二人很快達成共識：順其自然，既然兩個孩子有緣，日後如何且看他們的造化。 　　他們不知道，盡管他倆說話背著硯書，並且最大可能放低了聲音，卻沒料想小硯書那雙賊耳朵出奇地好使，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全給聽了去。 　　這也就是為什麼去後山的路上，小硯書一直紅著臉暗氣暗憋。小娥追趕到近前，看著小鬼頭的樣子隻覺好笑，不多時忍不住問道：“我說小不點，你乾嘛呢，這是跟誰較勁呢？” 　　“離我遠點！告訴你，什麼嫁呀娶呀的，你少做夢！” 　　小娥這才想起來上午自己問陸伯伯的話，哪知道這麼快就讓硯書給知道了，小臉瞬間就羞得又紅又漲，但是仍然不甘示弱回嗆道：“既然你知道了，沒錯！陸伯伯已經答應了等我長大就把你嫁給我！” 　　“你！你胡說！我爹根本就沒有答應！再說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你嫁給我！” 　　“這麼說，你同意了？” 　　一句話算是將小硯書最後一點底氣給消滅個徹底，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氣非氣似急非急，怎麼還摻著些許開心呢？！ 　　不敢再答言，硯書撒腿就跑直奔後山而去：“我要娶神仙姐姐，才不要娶你這小魔女！” 　　小娥當然不會放過到嘴的獵物，跟在後麵緊追不舍：“給我站住！哪裡來的神仙姐姐，不說清楚看我怎麼收拾你！” 　　其實仔細看，一個比一個臉紅。事實上，一個比一個開心。 　　…… 　　開心的時光總是會過得飛快，一日兩日三日，眨眼就是陸氏母女回到這裡的第五個晚上。今晚的月色不怎麼明朗，陰沉的夜空中時不時還會路過一陣微風。 　　戌時剛過，硯書小娥就都已經睡著了。正堂屋裡，陸斬紅和楊崇仍在挑燈促談，從二十年前的相遇到現如今天下大勢江湖恩怨，從陸斬紅苦苦尋仇而不得到楊崇八年前的所遭所遇，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敞開心扉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也正是這天夜裡，兩個人終於都清楚了藏在對方身上的秘密，看這情勢，大有要徹夜長談之意。 　　就在這時，一隻信鴿落在正房窗臺之上，立時引起了屋中二人的注意。陸斬紅回頭一看，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又像是早有預料，忙告訴楊崇這是含香會的信鴿，說著走到窗前在信鴿腿上取下信環，抽出信紙看了多時，看著看著反而笑了起來，先放歸了鴿子，然後回到桌前，把紙條撕下半張遞給了楊崇，同時滿是戲謔地說道：“我剛離開幾天這個狼崽子就按捺不住了，看來是不得不殺上幾個，給門人弟子提醒提醒規矩了。” 　　笑裡藏刀，話裡的殺意連楊崇都未免膽寒，接過紙條一看，原來是密報含香會黃梅分舵範大成圖謀不軌之事，至於後半張密信上麵寫的是什麼，既然人家有意隱瞞自己當然也不會自討無趣。 　　“如此說來，你需要盡快趕回蘄州處理此事，晚了怕是要出大事啊。” 　　誰知陸斬紅邪魅一笑：“不足為慮！有護劍長老在總舵坐鎮足矣。再者說，苗青派去的探子，左侍劍安插的眼線，還有我的人都在他們頭上開會了這幾個蠢材還在做著美夢，你說，這種人能威脅到我嗎？” 　　雖然不是太清楚陸斬紅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ｕａn．com 但是總歸是能聽出來這女人有得是手段。倒也不奇怪，十幾年時間從孤身一人創立含香會到如今門人弟子遍布天下，江湖上誰聽到含香會不得聞風喪膽，這一切可不是張張嘴就能吹出來的，眼前的老朋友如果沒有些好手段，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 　　好在自己與此人是朋友，好在自己與含香會素無瓜葛。 　　不及楊老爺子多想，忽聽院中又有動靜，不多時一隻信梟也落在窗臺上，但見它嘴裡叼著一根木棍，綠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屋裡的人。大晚上幸虧是屋裡點著油燈，不然真可能給人嚇出個好歹的。 　　這次輪到楊崇吃驚了，是真的吃驚，但也很快克製住心裡的驚訝起身走向窗邊，從信梟嘴裡取下木棍，順著上麵纏著的絲線從信梟腹內抽出一團蠟布，不用猜，裡麵也是一封密信。 　　楊崇看過信以後沉思了良久，這才回身對疑惑了多時的陸斬紅解釋道：“我老頭子的太平時光也到此為止了！上諭宣我即刻回京。你在江湖我在廟堂，咱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 　　陸斬紅倒也有心理準備，從剛才兩人的交談中她就知道了老友從前許多往事，以及藏在他身上的秘密和關於硯書的一些故事，如今看來趕得正巧，一夜之間，兩個渴望安寧的老朋友都有了不得不繼續奔波的理由。 　　就像楊崇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無論在江湖還是在廟堂，山雨欲來他們都無力阻止。 　　他們可以做的，就隻有備好蓑衣，為珍視的人撐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