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硯書竟然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印象裡從兩三歲開始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睡懶覺,也是第一次沒有被抓起來做早課。 陸斬紅今天也沒有很早便叫醒小娥,自然小娥也就沒有機會去打擾硯書的好夢。 硯書揉著腦袋昏昏沉沉從柴房出來,這才知道自己習慣了早起猛然間睡個懶覺原來並沒有那麼舒服。恰巧小娥也剛梳妝完畢從房中出來,兩個人四目相對,又雙雙羞得避開了視線。 一轉臉看到院中兩位家大人停止閑談,坐在石桌旁笑著端詳他們,再看桌上早就準備好了吃食,講真的硯書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天的早飯像今天一樣豐盛,不過抬頭看了眼太陽,突然又不太確定是早飯還是午飯。 “三七、小娥,洗了臉趕緊來吃飯。”眼看兩個娃娃直發愣,楊老爺子忍不住提醒到。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爭著跑去洗漱,不一會兒又搶著坐到桌前,就好像誰慢上一步就是吃了大虧。 硯書拿起饅頭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好奇的問:“爹爹、姨姨,你們早起了乾嘛不叫我們呢?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早飯這麼豐盛呀?” 楊崇看著埋著頭大快朵頤根本沒有任何形象可言的小兒子,也拿不準他究竟是真的想要個答案還是僅僅自言自語,心裡突然就生起一股更加強烈的酸楚,相比於昨天夜裡,現在這種情緒來得更加難以抵擋。老爺子幾次想要開口都沒能說出話來,後來索性背過身去,假裝是什麼迷了眼睛。 還是小娥比較在意形象,不似硯書那般餓死鬼附身,再加上這丫頭一向就機敏細致,很快就察覺出氣氛不對,於是也有了些疑問:“娘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丫頭,快吃吧,吃完了收拾一下我們就離開這裡。” 聽到這裡硯書突然就是一驚,停下手裡和嘴裡的動作一臉詫異地看著陸姨姨。 小娥也有些著急,趕忙又問:“可是我們昨天才來呀!離開蘄州之前娘親不是說要在這裡多住幾日嗎?” “昨天你陸伯伯跟我講過了,原本你的病情就比五年前那次好得多,昨天針藥調理也很有成效,料想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大礙。既然這樣,多住幾日少住幾日有什麼分別呢?” 小娥聽完也不知是委屈還是難過,心裡竟埋怨起自己的病沒能嚴重一些,低下頭小聲嘟囔:“人家才剛和三七弟弟見麵,明明還有很多話要說哩。” “傻丫頭,這次我們帶你的三七弟弟一起走!” “什麼!”聞聽此言陸小娥激動得差點從凳子上蹦起來:“三七弟弟跟我們一起回家嗎?可是,為什麼呢?難道不用等小娥長大他就能嫁給我了嗎?” 一句話,惹得兩位家長都是哭笑不得,原本壓抑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硯書聽得是一頭霧水,於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到父親身上。 老爺子這才恢復了神態轉過身來:“小娥,你娘親說得不錯,這次讓三七弟弟跟你一起回蘄州,跟你多待些日子好不好呀?” “好好好,當然好,你放心陸伯伯,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愛哭鬼的!” 小娥心裡都樂開花了,眉飛色舞地說著,完全不管身旁的硯書聽到她的話隻覺腦後涼風陣陣,心中生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可是陸伯伯,三七弟弟不是從小就沒離開過這裡嗎,這次您怎麼舍得讓他跟我們出遠門呢?” 一旁的陸斬紅見她問起來沒完,接過話茬替老友回答:“你三七弟弟這麼多年的早課可不是白學的,你陸伯伯跟我說他從小就頗識藥理,善學詩書音律,這兩年又學會了針炙之法,這麼合適的人,如果不跟我們走才是可惜了。” 小硯書並沒有聽懂話裡的含義,可古靈精怪的陸小娥一下就聽懂了娘親的言外之意。 “這麼說,還真是要把他嫁給我呀!那他不就成了我的童養媳了嗎?” “不許胡說!以後的事現在哪能說得準。” “本來就是嘛~對了娘親,還有……” …… 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母女二人在說話,一個問起來沒完,一個隻好耐著性子給解釋。 硯書一直聽他們說著,有些聽得懂有些又聽不太明白,一會兒看看小娥,一會兒看看陸姨姨,一會兒又盯著父親若有所思。心裡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對於這個從來沒有離開過疊雲嶺的小孩而言,是高興,是難過,是憧憬,是羞赧,還是茫然,或者兼而有之。 原來昨天夜裡,接到密信的兩個人就已經做好了安排。鑒於硯書的身份特殊,自己此去京城也是前途未卜,楊崇便懇請老朋友答應自己一份委托。原本陸斬紅覺得為難,但是聽到硯書現在用針用藥都有一定的水準,並且不久之前已經習得了上善灼心琴譜,她明白楊崇的決定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這才承應了下來。 算是報答老朋友的救女之恩,哪怕此行如何危險自己也是在所不辭。 說危險一點都不誇張,畢竟對於陸斬紅這個魔教掌門來說,武當山可不是個來去自如的地方。雖然說蓮花觀的當家人很少在江湖上拋頭露麵,以至於這些年很多人都快忘記了有這麼一個存在。 但是陸斬紅心裡卻清清楚楚,十幾年自己可是親眼見識過兩位觀主的武功,他二人在當時就已經稱得上登峰造極,再加上這些年來的潛心修煉,恐怕隻會愈加精進愈加恐怖。又有傳言說三十年前離開武當山雲遊四方的老當家現在還活著,如果是真的,別說邪魔妖道,就算是武林中拔尖的名門正派,恐怕也要望而生畏忌憚三分。 雖然近些年蓮花觀幾乎從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可終歸人家是名門正派,又不知那兩個老道什麼脾氣,萬一不由分說與自己這個“老魔頭”動起手來,自己能不能討到便宜還得兩說。 瞻前顧後畏縮膽怯從來不是陸斬紅的風格,更何況老朋友對自己有救女之恩,別說送個人如此小事,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必須答應。 硯書並不知道這許多事,隻是看著眼前的三人,聽著陸姨姨向小娥答疑解惑。一直到小娥口乾舌燥沒什麼可問的了,硯書才趁機問父親: “爹爹,陸姨姨說的都是真的嗎?” 楊崇聞聽心裡又是一陣不舍,但是又故作平靜:“沒錯,爹爹有急事要去京城一趟,很快就回來,這段時間你就先跟著你陸姨姨去蘄州住上一陣。你也長大了,老在這山裡窩著也不是事,總要出去見見世麵的嘛。” 硯書並沒有深想,單純地信以為真。他全部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其實都是來自對外麵世界未知的恐懼。 前一晚楊崇早已經把硯書的行李收拾好了,吃過早飯後大家簡短收拾之後,老爺子邊送著三人向外走,邊叮囑硯書一路上聽姨姨的話,自己忙完了京城的事就去接他回家。 事實上硯書並沒有聽進去太多,隻是點頭敷衍,同時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個八歲的孩子哪裡來許多事情呢,無非是此時激動更多地占據了內心,好像曾經在夢裡想象的世界突然要出現在自己眼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硯書一時難以適應。 剛走到矮木林外,楊崇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叫住了兒子,從後腰間取下一枚令牌,銅製的牌麵頂端是虎頭周邊鎏著金飾,中間鏨著“神機”二字。 老爺子把銅牌遞給兒子說:“為父這裡有個小玩意兒你先帶在身邊,想家了就拿出來瞧瞧,不過要小心千萬不能丟了,等到咱們爺倆下次見麵你還得還給我呢~” 硯書也是第一次見這牌子,接過來問爹爹:“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啊?” “哈哈哈哈,一個小玩意兒,現在你不需要知道它是做什麼的,暫時替為父保管著就好。” 硯書答應一聲,小心把銅牌收進懷中貼身藏好,拉起爹爹的手想要繼續往前走,不料卻沒有扯動,一回頭才發現爹爹不走了。 “陸掌門,小娥,硯書,我就送到這裡吧,時間不早你們也該上路了。” 雖然提前都有心理準備,但是真到了離別分手的那一刻,人都是脆弱的、破碎的。硯書眼睛一紅抱住父親的腿好一會兒不舍放開,直到最後楊崇無奈把臉一沉,斥責兒子沒出息,並催促著趕緊上路,硯書這才止住悲傷,跟著陸姨姨往村外走去,幾步以後再一回頭發現老父親已經消失不見。 太陽正行至當空,迸射出的陣陣暖意很快驅散了幾人心裡那點陰霾。 樹林中,楊老先生正蹲下身子掩在樹後,透過枝葉間隙注視著三人遠去。自己都沒發覺不知何時,悲傷的情緒終於無法抑製,眼淚早就打濕了雙頰。 他心裡很清楚,下一次再見麵,恐怕是很久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