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精神病(1 / 1)

在微末 此夕的貓 3170 字 2024-03-23

四十三歲的陳靜。兩鬢斑白,皺紋爬滿額頭。她是一名非常優秀、傑出的鋼琴家。她的老板十分喜歡她。老板因她而住上別墅、開法拉利、睡洋妞。這天艷陽高照,陳靜走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紅綠燈交錯、車輛川流不息。一輛電動車擦著陳靜的胳膊飛馳而過,帶著陳靜連人帶車滾到地上。   突然,從音樂館跑出來個精瘦、衣冠齊楚的中年人,他不假思索、急忙跑過去攙扶陳靜,觀察到隻有些輕微擦傷,心算是揣到肚子裡麵了。他拉著陳靜手臂說道,“我的祖宗吖,您怎麼又偷跑出來了。”就在中年男人穩住陳靜不久,一個白色頭戴式耳機、紅T恤、黑色工裝褲、藍色耐克鞋的青年匆匆忙忙從音樂館跑出來,左腳一不小心踩到右腳散開的鞋繩“啊”一聲摔倒在地。張啟陽右手一摸額頭,斥責的話脫口而出:“這麼大個人你都看不住,你乾嗎吃的。張雨,我都說多少遍了,這是我們家的祖宗,我們家的祖宗。”   張雨坐在地上,左手摸著右膝蓋撇嘴道:“這女人是個瘋子嘛,您又不是不知道。”   張啟陽望著自家的獨苗苗,無奈地揮揮手,“別廢話了,快帶回去。演奏快開始了。”   張雨拉著陳靜右手往音樂館館趕,發著牢騷,小聲嘟囔,“也不知道老爸是從哪個精神病院找的瘋子,虧他能乾得出來。”   進入音樂館,內部是圓形的,觀眾圍繞著舞池而坐,人擠著人。在舞池最中央放置著一架白色九尺雅馬哈鋼琴,靜等它的主人的愛撫。張雨看了一眼擺在舞池中央的鋼琴,眼神裡麵透露著不屑、倨傲。他悄悄地拉著陳靜從音樂館的消防通道進入幕後,把陳靜丟在一架與之相同規格但卻是黑色的鋼琴前麵,雙臂交叉,戴上了耳機。   不大會兒,一個黑色燕尾服、舉止溫文爾雅的青年登上舞池。沖觀眾甜甜一笑。   “目標已經登臺。”   “收到,等目標信號。”   張雨瞅著眼前癡癡傻傻的女子,心裡很不是滋味。俯身其耳畔說道:“對不起了,靜姐,我想著,趁老爸不在,你可以逃出去的。”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一句“沒事兒——”   張雨晃下腦袋,看見陳靜朝著他咧嘴憨笑著,心想應該是昨晚自己通宵打遊戲的緣故,大概是幻聽了。   “預備,起——”   張雨摘下耳機,不慌不忙地把陳靜扶正坐在椅子上,拿出《克羅地亞狂想曲》簡譜放在曲譜架上。陳靜一看見曲譜瞬間安靜,手指摸上琴鍵。琴聲高亢而激昂,那是不甘的怒吼聲嗎?他看著坐在那裡既瘦小又無助、既瘋狂又可憐的陳靜哇哇大哭起來。   精神病院某間診室,   “不好意思,先生,該女子視網膜神經包括眼球構造一切正常,但就是可視物而不識人,病因不詳,可能是ASD病癥(注:ASD,孤獨癥譜係障礙,患病者無法正常感知世界。成年後的陳靜突然患有此病,常常使用刻板的或重復的語言或特殊的、隻有自己聽得懂的語言。在林海去世後,與林佳慧走丟,被人發現時一個人坐在公園瘋瘋癲癲的,送去了精神病院。)的某種延伸,目前暫且歸於ASD,不可以交給你的,先生。”   “這是她的出院手續,醫生。”   “她可能患有極其嚴重的ASD,先生。”   “我知道,這是她的出院手續。”   張啟陽凝視著醫生,態度強硬。醫生隻好作罷。坐在電腦前麵,翻閱病人的病歷。醫生說,“病人叫做陳靜,今年三十九歲,她丈夫三年前因為燒烤店煤氣罐爆炸去世了,留有個女兒,後來陳靜病情爆發,女兒把她送到這裡,就再也沒有來過了。這便是該女子的所有情況。您確定還要……”   “這是她的出院手續。”   張啟陽來來回回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那天,他來精神病院詢問妻子近期情況,無意間看見了正在彈奏鋼琴的陳靜,他從事鋼琴表演事業這麼多年,第一次,不,應該說這可能是他這輩子遇見過的最好的鋼琴手。毫不猶豫找到了院長。哪怕她是個瘋子!你這漏洞百出啊,李默。精神病院有鋼琴?哦,那是林家唯一的一架鋼琴,林佳慧帶著它一塊來的。   哭著哭著,張雨不知為何突然瘋了似大喊,“我是殺人犯,我是兇手,我親手把陳靜推向了深淵,是我!是我!是我葬送了她。我殺了她!”他推開儲備室的門跑到舞池中央,爬上鋼琴,氣籲籲地絲毫不在意觀眾詫異的目光以及琴手的尷尬。攤躺在琴蓋上,右腳懸空,時不時踢到年輕的琴手的右手。張雨躺了一會兒,覺得躺夠了,便站起身從鋼琴蓋上跳下來,徑直沖出了音樂館。年輕琴手不敢大聲斥罵來人,隻能小聲嘟囔著,突然,他看見了大開的儲備室的大門,恐懼深深地扼住了他。   大步沿著街道奔跑的張雨歇斯底裡地在心底吶喊、咆哮。步子停不下來,這是錯的,錯的。我是殺人犯,我是幫兇,我是殺人犯,我是幫兇……   他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和法律的製高點去懲罰、折磨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婦人。難道為了自己那點可笑的尊嚴、利益?就可以把一個無辜、可憐且善良的人架在烈火上焚烤?閉嘴吧,張啟陽。收起你那狂妄無知、自大、自以為是的偽善,她是個精神病全世界都知道!這是你約束她的理由?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下流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混賬。媽媽當初就是被這樣的你給逼瘋的,現在你還要故事重現。   不知不覺,張雨跑到了一座公園裡,他感到好累好累,就地而坐。他看見跑步減肥的男子、打太極的老頭兒、跳廣場舞的大媽、打羽毛球的小學生……空虛襲來,世界好虛妄,一切都是虛假的。愛不存在。真理僅僅存在於想象之中。個體永遠無法淩駕於集體之上。客體就是客體,永遠無法被稱為主體。現實,什麼是現實?通過感官獲取並賦予物的價值,得到物的知識?說到底這一切還是“我”強加於世界的臆想。活在幻象中。   陳靜,陳靜,陳靜……他想到縈繞陳靜周身的奇特、神秘、孤獨、寂靜的氣息,不就是這種氣息嘛!是她瘋了嗎?還是世界錯了?集體在強加於個體,給予個體無限的約束,卻告知個體我可以給你無數的麵包與露水。個體被牢牢囚禁在無窮的幻想之中,永遠活在主體編織的夢裡。止步不前。不,陳靜,她沒有瘋掉。張雨狂笑著,他入魔了。他脫掉自己的一身名牌,一絲不掛,咧嘴大笑。跳廣場舞的大媽戰戰兢兢地掏出手機,撥打了精神病專線。   音樂館內,觀眾順著儲備室大開的門望去,一時間全部呆住,他們不再去管琴手是否在作假,而是深陷於某種魔力中,不可自拔。放肆的、奔放的、不甘地、自由的意誌侵襲著他們。他們看到的不再是單獨的一個人或者一架琴,而是一個整體:人在狂舞、熱烈、馳騁;琴在歡悅、吶喊、欣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