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每個人都藏著自己的小九九，除了真宗，他是一心為子，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李南泉想回洛陽，卻被王欽若幾句話留了下來。 　　“現在皇子情況剛剛穩定，尚不知是你的能力還是恰巧就好了？假若是恰巧好了，倘若再哭鬧起來，隻怕你不在，師兄我不好替你說話。” 　　後麵的話，王欽若沒有明說，李南泉也懂。他這次進京難道就不知道王欽若拿他當槍使嗎？他當然知道。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不管是汴京還是洛陽，都是是非場所，但凡跟官員有所接觸，尤其是像王欽若這種高官，都會有風險。再者，伴君如伴虎，真宗倒是厚道，皇後娘娘可不是好惹的。那麼李南泉既然得罪過她，怎麼會因為幾句話就跟著王欽若進京呢？這其中原因之一是，他確實想保住這個孩子，畢竟一個帝王沒有子嗣，對國家的危害不言而喻。李南泉雖是個道士，卻胸懷天下，這個風險，他願意冒。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必須來，來繼續偵查幾十年前的一件舊案。 　　這件舊案說起來頗為詭異，或者說就是因為這件事，改變了歷史走向。那是什麼舊案呢？值得李南泉甘願冒著極大風險依然再次來到汴京。 　　這件事還要從幾十年前說起。話說後周世宗時期，周世宗柴榮率軍北上收復燕雲十六州，正在攻打幽州時，忽然中風墜馬。後周軍隊趕緊將世宗救回大營。經過軍醫診治，這才轉危為安。第二日，世宗漸漸蘇醒，正準備喚人進來伺候，忽然手摸到一塊木牌，拿起來一看，木牌上麵赫然刻有一行字，檢點做天子。 　　這行字不長，殺傷力卻極大。因為後周開國國君是郭威，是柴榮的姑父兼養父，並不是他真正的父親。其實郭威有兩個繼承人，一個是外甥李重進，此人亦是一員名將，另外一個就是內侄柴榮。比較起血統，李重進反而更近，畢竟郭威隻是柴榮的姑父。郭威最終選擇了柴榮為帝，是因為柴榮確實比李重進更優秀，更適合。李重進對這個決定也認可，同意了舅舅的做法。柴榮還有個姐夫張永德，此人甚是驍勇，一直是柴榮的左膀右臂，柴榮將他放在後周最核心位置，殿前都檢點，控製整個後周禁軍。 　　可以說柴榮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姐夫，可現在卻憑空出現一塊木牌，令他即困惑又驚恐。是什麼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一塊木牌放進柴榮的枕頭旁邊，這不僅僅是預警，分明是挑釁。 　　所以柴榮即刻將李南泉的師父，時任後周殿前都班直的王繼武喚到了身旁。王繼武的祖父王潮，大爺王審邦，二爺王審知是開閔三王，王審知的兒子建立了閩國。但是閩國後期屠殺宗室，王繼武跟著師父南楚王馬殷的嫡長子馬希振雲遊四方求道，這才僥幸躲過一劫。 　　像王繼武這種對母國有深仇大恨且出身高貴的人，在朝廷裡麵都會被贍養起來。王繼武可不是一般的公子王孫，此人以武證道，他雖然是道士，卻不念經，不做法，而是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曾經一次隨軍出征，陣斬北漢三員大將而威震北方。更有傳說後周軍隊進入衡州，因為衡州城被遼軍屠戮一空，據說裡麵住著許多妖怪，就連許多悍將都不敢進去駐紮。唯獨王繼武單槍匹馬一個深夜進城，那晚隻聽得城內怪吼連天，叫聲持續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時，王繼武拖著一具妖屍，迎著朝陽從城裡緩緩出來，渾身血汙的他，活脫脫一個貶下凡間的惡神。 　　作為周世宗心腹，王繼武看到木牌後，亦是大驚失色，不敢言語。 　　“張永德不可靠，還有誰值得信賴？”柴榮問王繼武。 　　這個問題，王繼武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好，他跟張永德鮮有私教，但不管從哪方麵來看，張永德絕對不會背叛世宗，這於情於理說不通啊。可世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沒有了以往的沉穩和冷靜，甚至還有些偏激，篤定張永德就是有問題，當即撤了對方的所有職務。 　　王繼武見狀甚為驚恐，這樣的世宗讓他有種陌生感，似乎，那塊木牌有控製人的能力。 　　“承宗，你怎麼樣？” 　　麵對這樣的誘惑，王繼武拒絕了。他深知自己脾氣暴躁，遇事急躁，不堪大任。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要聽到世宗問：“你覺得趙匡胤如何？” 　　柴榮跟趙匡胤的關係，亦父亦兄。此人不僅驍勇，還非常有謀略，更是柴榮的左膀右臂。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更何況現在柴榮感覺自己大限將至，必須有一個能鎮住場麵的人，此人也隻有趙匡胤。 　　既然世宗提了出來，王繼武隻得說道“依陛下所言。”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查清楚木牌究竟是何人所放，居心何在？能夠穿過層層侍衛看守，將木牌放在朕床上，不管他有什麼用心，這種人必須死，否則後患無窮。” 　　“臣，遵旨。” 　　王繼武收下木牌，將它放在貼身之處，準備回京後著手偵查。 　　世事難料，柴榮返回京城後，已經是強弩之末，神智不清。強撐著身子把皇位傳給兒子後，猝然而逝。 　　王繼武還沒來得及從世宗駕崩緩過來，緊接著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建立了大宋。 　　自認為趙匡胤有愧於世宗的信任，王繼武準備刺殺趙匡胤，顛覆大宋，結果卻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計劃。 　　宋太祖趙匡胤知道王繼武忠心，給他高官厚祿的同時，令他護衛已經遜位的恭帝。 　　這是一個選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繼武在房州護衛著恭帝的同時，也秘密展開調查。他開始確實懷疑過趙匡胤，因為他是最終得利者。所以當王繼武找到趙匡胤對峙之際，趙匡胤看到木牌也是一臉驚愕。他甚至還宣來了張永德和宰相趙普，張永德看到木牌後，神情復雜，最終認為這是有人打擊報復自己，但不可能是李重進，他沒有這個人脈。也不會是太祖，雖然老趙奪了柴家江山，咱有一說一，老趙的人品絕對沒問題，不會做出如此下三濫的事。關於這點，王繼武也認同。趙普仔細端詳半天木牌後，認出這是這是一塊金玉滿堂香楠木。根據常理，金玉滿堂香楠木是皇族才用得起的棺木材料，現在財政緊張，像這樣三寸長，一寸寬的餘料，都會登記在冊。而且這玩意兒晦氣，雖然是頂級木材，畢竟是陰木，即便是別有用心，也不會拿它來用，肯定是故意用它。查查工部典薄，有什麼人領取過木材，有沒有便一清二楚。 　　趙匡胤派人去工部尋找之前的檔案，果然找到了線索，確實是一個木匠領了一塊同樣大小的木材。待問起那個木匠之時，答道：“也不知道怎麼，早發了瘋病，舉家自焚了。” 　　這頗有些殺人滅口的味道，隻是一塊木牌，選什麼材質不好，非要大費周章的用檀木？這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 　　事情結果沒查出來，趙匡胤也對此比較上心，允許王繼武可以自由查找線索。可還沒幾天，就下發聖諭，禁止追查此事。至於原因，不曾有過交代。王繼武不明白趙匡胤是什麼心思，前麵支持，後麵反對，難道他真的有問題？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傳說中的活神仙陳摶老祖禁止查辦的。至於原因，陳摶老祖閉口不言，隻是吩咐趙匡胤說：“此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趙匡胤無言以對，這話沒錯。柴榮死了，現在江山姓趙，知道誰做的又如何？難道給他封賞？那不是打自己臉嗎？殺了他，又給人口實。還是稀裡糊塗，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原本這件事就算過去了，王繼武非常崇敬陳摶老祖，既然是他老人家發了話，那自然有道理。哪裡知道，不幸的事發生了。開寶六年，恭帝一病不起，於同年病逝，享年二十歲。 　　王繼武一生，追隨過後晉帝石重貴，跟隨過郭威，但他最喜歡柴榮。當初恭帝遜位隻有七歲，把他這個侍衛當成父親來看待，現在恭帝又死了，王繼武受不了這種打擊，一蹶不振，並堅決辭官回了舊宅折桂觀。 　　在人生最後幾年裡，王繼武收了幾個徒弟，其中最有名的有四個，但最孝順的當屬李南泉，所以在王繼武羽化前，將主持之位傳給了他，並把所有秘密也一同交代。 　　後來李南泉應楚王之遙來到汴京討論道學，年少輕狂的他提出三教合一之說驚動了京城，乃至真宗都知曉他這號人物。本來可以在汴京有一番作為，繼續推廣學說，結果在立後這件事上栽了跟頭，被驅逐出京。 　　十年過去了，再次望向天空，別是一番風景。雲彩一團團的在半空中遨遊，白雲朵朵，像極了牧場裡的綿羊。陽光正好，照耀在白雲之上，散發著聖潔之光。不知是哪一隻調皮的白雲，撒了幾滴甘露，落在李南泉那迷茫的臉龐之上。白羊雲青蔥雨，正是人間好時節。 　　汴京的風，汴京的雲，汴京的雨。十年了，終於又站在這蒼穹下。心裡是什麼滋味？李南泉說不清楚，遺憾？不是，後悔？更不是，最多的應該是力不從心。 　　自打接替主持之位，並沿著師父提供的線索，查找木牌之謎。從起初的信心滿滿到後來的喪失信念，個中辛苦和折磨隻有自己知道。現如今自己年紀也不小了，這件事完全卻始終沒有頭緒，自己跟師父感情深厚，這件事還沒辦下來。自己那些弟子，已是第三代宋人，對後周根本就沒有感情，更不要說，食君祿報君恩了。 　　思緒萬千中，忽然被一聲呼喚打斷：“南泉先生，我家王爺有請。” 　　收回思緒的李南泉趕緊望向來人，發現此人有些眼熟，再細看，居然是楚王府的管家。 　　十年不見，管家也老了，腰也有些佝僂，聲音愈發低沉，倒是一雙眼睛，還算得上明亮。 　　俗話說，宰相門前三品官，更不要提楚王府的管家了。李南泉趕緊上前一步作揖：“老管家，十年不見，您還是這般結實。” 　　“承蒙王爺不棄，讓老朽這把老骨頭，還能到處走走。南泉先生，趕緊跟老朽走，王爺他老人家聽說你來了，一定要見你呢。” 　　麵對楚王的邀請，李南泉不敢拒絕，便跟著管家上了馬車。 　　車子緩緩而行，關於楚王的平生，在李南泉心裡緩緩湧現出來：楚王趙元佐是當今聖上的親哥哥，兄弟二人，兄友弟恭，被國人奉為好兄弟楷模。 　　其實真宗這個皇位本屬於楚王趙元佐的，但是楚王拒絕了，不是簡簡單單的拒絕，而是用比死亡還悲壯的方式——把自己變成一個瘋子。 　　究其原因在於讓宋朝如鯁在咽的燭光斧影，至於有還是沒有，不管是太宗還是真宗都說不清楚了，隻有太祖出麵才能解決問題，所以，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趙氏。 　　作為太宗的嫡長子，趙元佐一直被委以重任。其文武兼修，十幾歲開始就替父親打理政務，參與治軍，一身武藝甚至連遼國武將看了都嘖嘖稱奇，一個積極陽光上進的好青年躍然紙上。 　　一切的美好結束在那個早朝，替軍士們找說法的堂兄趙德昭在太宗的訓斥下，居然拔劍自刎了。看著堂兄年輕的屍體，趙元佐一陣恍惚，幾個月之前他們血戰太原，滅亡北漢，找書苑 wｗw.zhaoｓhuyuan.ｃom北伐遼國，圍攻幽州。戰場上的明槍暗炮都沒傷得了他，現在，他冰冷的屍體讓趙元佐發慌。真正讓趙元佐崩潰的是叔叔秦王趙延美的死，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終楚王瘋了，他毀了父親舉辦的宴會，而且還是慶祝自己康復的宴會。為什麼舉辦這個宴會，大家心知肚明。吃了這頓飯，就要舉薦太子了。皇帝和大臣們正在其樂融融之際，楚王沖進宴會，開始指責父親，怒罵群臣。最後抽出寶劍，亂砍亂殺，好好的一個宴會，弄得個雞犬不寧，最後他放起一把大火，把個崇寧殿燒的像個磚窯。要不是護衛們拚死沖進去，那天就是楚王的祭日了。 　　楚王為什麼發瘋，他就是跟太宗對著乾。你可以為了權利殺人，但是我有拒絕的權利。 　　最終楚王被父親囚禁在南宮長達五年，直到真宗繼位後，才將這個可憐的哥哥放出來，兄弟二人相見，抱頭痛哭。是啊，不是所有的人對權利都有欲望，不是每個人都是權利的奴隸，楚王做到了，雖然他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他卻是整個大宋最有血性最值得信賴的奇男子。 　　當初王繼武也交代過，再無計可施的時候，可以找楚王尋求幫助，他值得信賴。而且楚王也知道折桂觀一直在尋找木牌的秘密，他也頗為感興趣，而且對折桂觀的三教合一也非常支持，所以，這才開啟了李南泉的第一次汴京之旅。 　　十年不見，也不知道楚王他老人家怎麼樣了，變了樣子沒。車停了，李南泉這才驚覺沒有帶禮物，剛說要去買，就被管家不由分說拖著袖子往裡拽。 　　祥源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