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早朝後,王欽若府前家來了一輛軺車。門人眼乖,立刻持凳在車旁等待。有小太監接過凳子,朝內輕聲招呼,得到了轎內人準許後,趕緊即利索又輕緩的將布簾掀起,從中緩步走一個中年太監。王欽若將一行人接入家中,此時,李南泉早就接到消息,在院中等待。 在確定眼前之人是李南泉無疑後,那太監展開聖旨高聲朗讀:“洛陽折桂觀道士李南泉接旨。李南泉救治皇子有功,賜號廣濟先生,禦賜玉腰帶一條,犀牛皮腰帶一條,玉如意一柄,金龜符一枚,金二十兩,銅一百斤,絹布三百匹。封安國縣男爵,授勛飛騎尉。其弟子孝敬師父有功,授勛武騎尉。賜折桂觀為護國折桂觀,賜良田二百畝。” 那太監將聖旨宣讀完畢後,將聖旨收好,雙手奉上道:“廣濟先生,請謝聖恩吧。” 李南泉急忙謝恩,接過聖旨。太監又道:“賞賜之物,下官已派官差裝車,屆時同先生一同回洛陽。貴重細軟之物,小官給您帶來了,請您務必收好。” 太監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太監急忙將一個包袱遞上來。李南泉趕緊接過來,口中不住道謝。 王欽若見聖旨宣讀完畢,趕緊快步上前,給那太監遞了個眼色。太監會意,口中說道:“太尉,官家有私話讓下官傳遞。” 說著話,倆人稍遠離人群,在那裡竊竊私語。其餘人等皆鵠立一旁,目不斜視。李南泉角度剛好看到王欽若似乎在塞給那個太監什麼東西。那太監笑著收下後,又耳語幾句,王欽若亦是笑得滿麵春風。 恭送人馬遠去,王欽若問道“廣濟先生,可知此人是誰嗎?” “小道隻認得太尉而已。” 王欽若一笑,招呼李南泉回屋,二人一前一後走著,王欽若又補充到:“他是宣徽使雷允恭,是唯一可以跟周懷政相較一二的人。”頓了一下又說道:“當然,他們兩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秦仲文。” 秦仲文,乃是秦翰的字。秦翰,當朝頂級大太監沒有之一。其實力堪比一方諸侯,征契丹,威震北方。討西北,西夏趙寶忠聞風喪膽。滅大蜀,益州小兒聞名止啼。被視為宋初內臣楷模的秦翰,從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參與對遼滿城之戰,到大中祥符三年召回京師執掌禁省,除了數次短暫奉召回朝外,前後在西北兩邊三十多年。他身經百戰,屢立戰功,全身上下被重傷過四十九處之多,真宗見狀為之落淚,其被稱之為大宋第一內臣名將。 此時秦翰已因功升遷為皇城使、入內都知,掌控汴京禁軍。李南泉不認識雷允恭正常,但是秦翰大名,李南泉早就如雷貫耳。 聽到偶像之名,李南泉下意識張望,以為秦翰在附近。王欽若卻笑道:“秦都知不在此處,但是一會兒他的兒子,秦懷誌將要親自護送你回洛陽。這是一個機會,廣濟先生,如果想要完成仙師遺願,還是要跟內臣搞好關係啊。剛才宣徽使來,你也看到了,即便我這個太尉,也要懂得分寸。內臣是官家的家人,咱們啊,隻是臣子。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李南泉沉默不語,隻是點頭同意。王欽若的話一點錯都沒有,可以說是道盡了人性關係。隻是他可以這樣做,因為他是大臣,跟內臣處好關係,是有利於團結。但李南泉不一樣,他是素人,也曾經吃過虧,見過權利的恐怖,他不想再卷進來。可若是真想查明真相,就得有實力,靠情懷?靠楚王?還是靠官家?這可是前朝之事,柴家的事,關宋朝趙家何事?讓你查,是給前朝一個交代。不讓你查,你還得磕頭謝不殺之恩。搞不好這件事有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扣帽子,到時候頂一個為前朝之事對當今發難的帽子,李南泉就是神仙,也得油鍋裡滾上幾滾。隻有靠那些內臣,官家的家人,才有可能讓一些人閉嘴。 李南泉忽然懂了,他急忙停住腳步,給王欽若行了個大禮。說句不好聽的,王欽若此人狡黠不假,可對他這個所謂的師弟,還是仁至義盡的。況且,李南泉對王欽若並不看好。此人擅長恭維,為了讓真宗封禪泰山,在民間大肆宣傳迷信,搞什麼天降神符,天書。又召集地方官員上書各地祥瑞,還組織道教請神,為真宗上玉皇尊號。這完全破壞了道教的規矩,引得大宋境內的道士們罵聲一片,紛紛上書彈劾他。再加上他又是投降派,而且長相醜陋,脖子上還有一顆大肉瘤,人們私底下叫他“癭相。”但是經過這幾天接觸,李南泉想通了。他年紀大了,也活明白了。王欽若隻是一個凡人,這世界有萬萬千千的凡人,就有萬萬千千的王欽若。有些人罵他,是因為正直無私。有些人罵他,是因為勢力不同,有些人罵他完全是捕風捉影。為官家排憂解難,為朝廷背負罵名而從不辯解,為他這個稀裡糊塗的師弟點上一盞看清人性的燈,王欽若比那些衛道士強上萬萬倍。 見李南泉行此大禮,王欽若沒有言語。隻是嘆了口氣道:“我已年過半百,渾身漆黑惡臭,即便是萬千年後,依然在是佞臣之列。你不必謝我,南路財神以商養國,我大宋繼承其意誌,開埠經商,遠銷海外,二國本無差別。現如今國富民強,民眾皆念其恩德,吾亦是其中一員,應當報恩。你去吧,收拾一下,不要忘了我的話。也不要急,風起了,人自然會知道。” 王欽若所說的南路財神是周世宗柴榮,他當然不能說是報世宗之恩,報財神之恩,何錯有之?更何況,大宋以商養國是世宗遺誌。周、宋無論是在政治軍事還是民生上,基本保持了高度一致。隻要通過內臣打通了官家,讓他知曉民意,什麼彈劾,扣帽子,他得罪的起萬萬千千的人民嗎? 不多時,果然有一輛馬車停在王宅前。相較於之前的豪華軺車,這輛太過於普通。而隻有一個馬夫,並無隨從。門人拿不準主意,隻是巍然不動。很快,一個年輕太監下了車。走到跟前,讓門人傳話:“麻煩小哥,區內跟太尉通報一聲,就說是秦懷誌來了。” 門人聽得個秦懷誌,臉都綠了三分,踉踉蹌蹌的去通知管家。不多時,王欽若帶著李南泉出現在門口。秦懷誌見到他二人後,並沒有理會李南泉,隻是拜竭王欽若。 此時王欽若兼任樞密使,國家二品大員。秦懷誌是正七品內殿崇班,屬於下等偏低的武將。但因為秦翰是他養父,王欽若不敢輕視,趕緊回禮與並其寒暄。此刻的李南泉,心頭別是一番滋味。二人交談完,王欽若又將李南泉介紹一番,並特意指出道:這是他的師弟。 秦懷誌怎麼會不明白這其中意思呢?在與李南泉拜見後,他親自掀開馬車門簾,請其入內。 相別無甚離別之語,李南泉跟王欽若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上了馬車。 也不知是王欽若麵子大,還是秦懷誌為人豪爽。一路上,總是他喋喋不休,李南泉開始還不適應,到後來話匣子打開了,嘿,越說越投機,倆人相談甚歡。 秦懷誌是秦翰養子,在宮中任內殿崇班。二人言語中,秦懷誌將今日官家給皇子起名為“受益”提了一下。李南泉先是一愣,問道:“敢問閣下,是哪個受益?” 秦懷誌了解過李南泉,知道是他給皇子醫治過,還給皇子起名“守一。”他拿過李南泉的手,將“受益”二字寫在手掌中,李南泉這才知曉。隨後笑道:“官家果然是胸懷天下,受益者,乃天下子民。” 一路行走,到一處水塘旁,秦懷誌忽然令馬夫止住馬車。他道:“前麵是一處柳林,先生要方便一下。” 李南泉並沒有提這個要求,既然秦懷誌提出來,他也默認。倆人相繼下車,一前一後來到湖畔旁。 此時正值春盛,春風拂麵,萬物競發。遠處官道兩旁的雜役們忙著采摘嫩柳葉,割取適中的柳條。嫩柳葉可以用來炒菜,入藥,泡茶。柳條可以定骨,止血,製作箭桿。 靠近小塘,可見清澈見底,魚兒在水中尋覓著食物。放眼遠眺,有村民采集檉柳,這種柳樹骨骼細軟可以編成籮筐,提籃。好一片祥和的氣氛,好一個溫暖的春天。 其實,李南泉挺好奇太監是如何方便的。呃,他抑製住內心沖動,跟秦懷誌道:“小道要閉三光,那邊樹木茂密,失陪了。” 轉身剛要走,秦懷誌一把將他拉住。李南泉意識到有事,也住了腳。 “先生且聽小官一言。” 秦懷誌語氣帶著毋庸置疑。李南泉趕緊回過身子,拉進距離後,說道:“還請閣下明示。” “此間再無六耳。官家密令小官轉達先生,尋找皇子替身。” “這……” 李南泉吐了一個字,又納口不言。皇子找替身又不是什麼秘密,這都是公開的,乾嘛搞的這麼神秘?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估計是楚王將那日之事跟官家匯報了,試想一下,找一個癡兒做替身,確實不能公開。 “小道明白了,回觀打理好後,著手去辦。” 忽然,幾個孩童吹著笛子蹦蹦跳跳從眼前跑過,笛聲不甚中聽,然而那幾個孩童卻吹得樂此不疲。此笛乃是柳皮所做,製作柳笛,要選好柳條,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細,要選中等材質。將整段柳枝砍下,再用鏟刀砍下最好的一段,將柳條搓熱,慢慢抽出柳骨,再將柳皮前一端表皮扣掉,一個柳笛便製作完成。 倆人望著小鹿跑的孩童出了神,不過這是官道,隻有公務用車才能上路,這幾個孩童顯然是違背了禁令,作為宮中內臣,秦懷誌完全可以找此路驛站麻煩。但他也笑著看,並沒有半分不滿。 回想起王欽若之言,李南泉打算試探一下。便故作抱怨狀:“這些頑皮,怎麼跑到官道上來!應該告之家長,將他們好好訓斥一番!” 秦懷誌那雙雄鷹一般銳利的眸子,似鋼鉤一般,緊緊抓住孩子們的背影不放。 正當李南泉懷疑他有什麼癖好時,卻聽秦懷誌說道:“先生之言甚當,正所謂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或是防範於未然,都有該懲戒的道理。隻是法律無外乎人情,一群頑童折上一支春,依我看,沒必要上綱上線。我小時候,天天有打不完的仗。哪裡有什麼春天,很多人熬不過那些年的寒冬,至今屍骨無存。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春天,就讓它盡情綻放吧。” 聽到這般說辭,李南泉基本上掌握了此人的心理狀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打算再深入攀談。哪知秦懷誌將一個東西塞到他手裡,壓低聲音說道:“廣濟先生,想要查明令尊疑案,還需求助桐葉老人。” 李南泉不知道桐葉老人是誰,但見秦懷誌語態甚恭,也大概能猜到這是個了不起的人。垂頭觀看手中之物,是一個小巧的青銅古鐘,上麵篆刻著金字“唐”。還有一個青銅小錘,同樣精致小巧。 捧著這二物,李南泉不明白這青銅器跟那個“桐葉老人”有什麼關聯?難道這是信物?把這交給他,那老人就可以幫忙?還有秦懷誌為什麼要把這交給自己?是誰委托的? 帶著滿腔疑惑想要問個明白,秦懷誌早在一旁笑呆了。 他將李南泉依然迷茫,便解釋道:“先生,莫怪。此物乃是家父讓小官轉交與您。咱們長話短說,隻要您在十五月圓之夜,輕敲此鐘,桐葉老人很快就會過去找您。隻要見到此鐘,他必然會聽您號令。當然,他可能會提出一些條件,這個恕下官不能透露詳細。用不用他,是您的事,下官隻是負責傳達。家父與令尊老大人有過一麵之交,也有些戰友情誼。這些年,家父一直暗中觀察你,雖然偶爾有些沖動,但仍是個忠厚老實之人。況且那件事頗為詭異,家父可不想再讓歷史重現。早日找到幕後黑手,對誰都有好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也不必再試探我,今日今時有天地作證,隻要不違反法律,不忤逆大宋,隻管找我們便是。” 將青銅鐘放進袖袍中,李南泉帶著感激沖秦懷誌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