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狂奔了近兩個時辰,已是人困馬乏。 掌燈時分,範陽城街道車轔馬嘶,販夫走卒,人流如織,好不熱鬧。 吳名趕著馬車駛進城內。 在袁心怡的指引下,馬車轉過條條街,道道巷,駛入了一條相對寧靜的街巷,並在一座深宅大院的門前停下。 “到家了。”袁心怡興奮地說道。然後,輕然掀起車簾跳下了下來。 吳名躊躇著道:“心怡妹妹,哦不,袁小姐,你既然已安全到家了,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我要趕回去了。” 吳名從小乞討,受盡白眼。當他衣衫襤褸地站在侯府深宅廣院前,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與袁心怡兩人的身份差距,內心難免有些自卑與悵然。 袁心怡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便說道:“吳名哥哥,怎麼了?你是怕見我爹麼?我爹雖是侯爵,但卻很平易近人。你路上不是還說人要改命嗎?說不定,我爹能幫你改命呢?!再說,你冒著危險救我,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吳名定了定神,心底給自己打氣。暗想,“有什麼好怕的?他們雖然位高貴極,但畢竟還是人,人還怕見人嗎?” 可又轉念一想,自己安全跑了出來,卻不知道瘋和尚現在處境如何?是不是已脫離了危險。 想到此,他又急切地想要趕車駛回集鎮看個明白。 他輕咳了一聲道:“袁小姐,我倒不是怕見侯爺,區區救人小事,更不需要小姐感謝。現在隻是憂心瘋和尚大哥的狀況,急切地想回去看個究竟。” “哼,誰要你叫我小姐了?我叫你吳名哥哥,你早先也說我是你的妹子,你就應該叫我心怡妹妹。” 袁心怡的任性勁又上來了。 “袁小姐,咳咳,心怡妹妹。對瘋和尚大哥,我真的憂心如焚……” 還未等他說完,袁心怡早已把他拉下馬車,拽著他的手腕奔向侯府。邊走邊說:“放心吧,我會讓人去尋找。” 此時,侯府大門緊閉,原先長年站在門前守衛的侯府親兵也不知了去向。 袁心怡走向門前扣動門環。一陣“咚咚咚咚”響聲之後,大門吱呀打開了。 門房的仆人阿專抬頭見到是小姐回來了,驚愕中伴著狂喜,大聲喊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院子裡頓時沸騰了起來。人頭攢動,都擁到了前院大廳前。 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偉岸,衣著華貴,神情激動的中年男人。 他邊撥開人群,邊喊道:“怡兒,這該殺的崔直把你帶到哪裡去了?我已派人搜遍全城,都沒找到你,可急死為父了,從昨晚到現在還都沒合眼。” 說罷,他扯過袁心怡左看右看,生怕自己的千金寶貝少根頭發。 這人自然是範陽侯袁淳。 “爹,我沒事。崔直他綁架了我,多虧了吳名哥哥相救,我才能安全回來。” 袁心怡邊說,邊扯過旁邊的吳名介紹說。 袁淳定睛看了看吳名。 吳名頓感這目光如箭般銳利,刺得他竟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袁淳向他點點頭道:“少年英雄,想必定有本侯當年風采。本侯定會重謝你!” 吳名定了下神,忙雙手施禮道:“侯爺過獎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袁淳沒想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竟然也會文謅謅地謙遜客套。 他不由地誇贊道:“不錯,不錯!後生可畏啊。走,我們進廳內敘話。” 說罷拎起袁心怡的小手轉身闊步邁向大廳。 此時,大廳內燈火通明。地上整齊地跪著十幾個侯府親兵。 袁淳走進廳內朗聲道:“一群廢物,一個大活人就在你們眼皮底下就被崔直綁走了。幸虧怡兒安全回來,否則絕不輕饒你們。都起來各歸其位吧!” “多謝侯爺開恩。”眾衛兵齊聲道。然後列隊魚貫而出。 原來,侯府門口負責守衛的親兵也被叫到廳內受罰了。 袁淳在正廳坐定,把女兒安排在旁邊坐下。同時,也示意吳名在旁邊就座。 然後,簡要了解了一下吳名解救女兒的全過程。 聽罷,他憤然道:“這個崔直,我平時待他不薄,不知道為何要綁架我的怡兒。待到我把他捉住,定當好好收拾。” “爹,我快一天沒吃東西了,快餓死了。吳名哥哥也是,對吧?吳名哥哥?” 袁心怡此時嗔怪道。 袁淳拍了拍腦袋,自責道:“看把爹高興的,都忽略了乖女兒還在餓肚子呢。” 然後大聲叫道:“來人,快備酒筵。” 不大工夫,大廳內圓桌上就擺滿了色香誘人的珍饈美饌。 此時,大廳外突然傳來一串略顯尖厲的笑聲。聲歇人至。 一位衣著錦麗的中年婦人,伴著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目光有些陰鷙的少年,一齊走進廳內。 中年婦人自是侯府夫人,少年是侯府世子。 侯夫人進得廳來,直接走向袁心怡。 惺惺作態地道:“我的乖女兒,我可擔心死了,你安全回來就好,我真高興喲。” “哎,我也是剛剛才聽說你回來。立馬就和你弟弟趕過來了。” 說罷,她摸出一塊錦帕拭了拭眼角。 袁心怡對此並不領情。 冷冷地道:“你怕是巴不得我回不來吧?!” 侯夫人略顯尷尬。怔然道:“老爺,你看女兒講什麼嘛,哪有作長輩的不擔心女兒安全的?!” 袁淳輕斥女兒,道:“怡兒,不得胡言亂語。” 眾人落座。 袁淳把吳名安排在自己左側,以示他對女兒救命恩人的看重。 右側安排了侯夫人。侯夫人身旁是侯府世子袁罡。袁心怡就坐在了吳名身旁。 袁淳待眾人坐定後,對侯夫人介紹說:“這位小英雄叫吳名,是怡兒的救命恩人。我們闔家都應該舉杯感謝一下小英雄。” 吳名忙謙遜道:“不敢,不敢,我就是一介……一介草民,怎配得上英雄稱呼。” 他本想說自己是一介乞丐,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合時宜,所以又咽了回去。 “吳名哥哥,不要客氣了,你本來就救了我嘛,我認為你就是大英雄。嘻嘻……” 吳名聽後,內心一暖。 這時,世子袁罡冷哼一聲。麵帶鄙夷之色問道:“姐姐。你稱他為吳名哥哥。那我應該怎樣稱呼他?” 袁心怡道:“自然也要稱呼哥哥嘍。” 袁罡冷笑道:“我們家再不濟也是皇上冊封的侯府,哪能是什麼人都能來攀親的?” 一語落地,空氣頓時凝結。 袁淳斥道:“罡兒不得無理!” 但他眼神中,卻也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鄙夷之色。 吳名此時隻感屈辱羞憤,手指不自覺地緊攥,臉色也忽紅忽白,恨不得鉆地遁形。 “啍!你們凈知道欺負人!” 袁心怡生氣地道:“我們當朝皇帝,不也是平民出身嗎?爹,你當年不也是平民出身嗎?不是跟著皇上打天下,才封的侯爵嗎?” ”為什麼現在你們竟然都瞧不起平民百姓了?啍!你們不要看吳名哥哥現在落魄,我相信,他將來未必不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 說罷氣呼呼地站起來,就要扯起吳名向廳外走去。 袁淳見女兒生氣,於是對世子訓斥道:“罡兒,你姐姐說的對,皇上與為父當年參加義軍時都是平民出身。我們自然是沒有理由瞧不起平民百姓的。” 然後轉過身安撫女兒道:“怡兒,你也休怒,坐下好好吃飯。” 袁心怡“哼”了一聲坐下,說道:“誰如果再敢欺負吳名哥哥,我就對他不客氣!” 然後就大口大口吃起飯菜。 袁淳禮節性地招呼無名用餐。 “小英雄,你救了我女兒,我定當重謝。隻是,不知道現在小英雄需要我幫忙的麼?”袁淳問道。 吳名略一遲疑,便道:“侯爺。您切莫再叫我小英雄了,叫我吳名就好。重謝也不必了。隻是這次逃出時,我的兄弟瘋和尚大哥還在與崔直纏鬥,他被惡狗咬傷了,又受了崔直一掌,不知道現在身體如何?有沒有脫險?我隻懇求侯爺能派人幫助我去解救他。” 袁心怡這才想起來,自己竟然把這事忘了,抱歉地向吳名笑笑。 袁淳道:“既然你這麼謙遜,那我就稱你為賢侄吧。這樣更親切,不生分。嗬嗬。” 然後,又朗聲道:“郭統領,你帶幾名親兵,速速趕往西樵鎮,去搜尋崔直和瘋和尚的下落。” “遵命!侯爺。” 一個神情剛毅的黑衣青年,從人群中出列,然後轉身走向廳外。 此人是侯府親兵統領郭寒威。 “多謝侯爺!我也想同去。”吳名謝道。 “小英雄,一路上你勞頓辛苦,就不必再前往了。郭統領的辦事能力你大可放心。” 侯爺發話,吳名隻好坐下。 “吳名哥哥,多吃些。” 袁心怡忙著幫吳名夾菜,以表歉意。她此時對這個少年乞丐已,既感激又覺親近。 吳名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下袁心怡。然後全部笑納。 他從小居無定所,食無所依,四處漂泊,哪見過如此味美的佳肴?同時,也久違了異性關心,所以倍感受用。 但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又感到辛酸,不覺有些淚眼迷蒙。 飯桌上,侯夫人對吳名冷眼相看,袁罡撇嘴嘲諷,袁淳熱情中似有幾分嫌棄,隻有袁心怡是真心實意。 吳名從小歷經艱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懂人情冷暖。最善察言觀色,對此,自是看在眼裡,明了在心。 他知道,在侯府除了袁心怡外,沒有人真正歡迎他這個叫花子。有感於此,內心不免有些戚戚。 飯畢,袁心怡央求吳名留下來住些日子。吳名拗不過,隻好答應。 於是,吳名便被暫時安排在了侯府客房。 侯夫人與袁罡見狀滿臉不悅,幾次欲言又止,極盡鄙棄。吳名雖對此內心不悅,也隻能視而不見。 在客房裡,吳名身心放鬆地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仆人送來的乾凈衣衫,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恍若隔夢。 他不由地心想,“這種日子的確很舒服,可這裡卻是不屬於我的。我隻是個出身寒微的叫花子,長待在這裡也隻會徒增冷眼和煩惱。哎!罷了,明日我還是向袁小姐告個別,回歸自己該有的人生吧。” 想過後,又覺得有些不舍。不舍什麼呢?不舍侯府舒適的生活?還是不舍袁心怡那如花般的笑靨?想到袁心怡,內心不自主地怦然。 他已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對於男女之情,自是有所向往。 剛做下決定,耳邊忽然又響起了自己在路上所講的“改命”豪言。 心想,“難道自己真的要怕麼?怕身份懸殊被嘲諷?難道我真要一輩子要做乞丐?不行,我要改命。要改命就必須敢於麵對一切,即便是各種嘲諷。” 所以,最後吳名還是決定留下來。 即使侯府不能成為他的改命之地。至少在這裡,他覺得應該能學到,在外麵做乞丐,一輩子也學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