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總管接到侯爺指令後,很快差人把“密杉苑”收拾妥當。 “密杉苑”雖不甚大,但正房,耳房,廂房一樣不缺,甚至還有個布滿珊瑚的池塘。 院內十多棵粗壯的水杉,筆直地聳立在那裡。“密杉苑”的名字就來自於此。 袁心怡通知吳名搬來時,還順便告訴了他郭寒威帶回來的消息。 聽說瘋和尚雖然不知去向,但卻沒有生命之憂後,吳名終於稍稍的放心下來。 按照規矩,“密杉苑”可安排個丫頭,隨時服侍吳名的生活起居。但吳名不習慣人服侍,更何況又是一個女孩子。於是就堅決地推辭掉了。 不得已,馬管家又給他換了個男仆。這個男仆就是阿專,就是吳名初來侯府時,那個開府門的阿專。 阿專二十幾歲,滿是麻子的臉,隨時堆起誇張的笑容。他見到吳名後,咧開大嘴帶著笑意道:“吳公子,以後您盡管吩咐,我阿專定會盡心服侍好公子的。” 吳名忙不好意思地道:“阿專大哥,我還是習慣你叫我的名字,以後就多多麻煩了你了。” “吳公子,這可不妥。侯爺吩咐下來說,您是小姐的救命恩人,範陽侯府的尊貴客人,命令我們一定要把您盡心服侍好。您也不要叫我阿專大哥,您就叫我阿專好了,我隻是個下人。可不敢壞了侯府規矩。” 吳名聽後,也不好再堅持。 心下想,“前幾天我還是一個滿街乞食,遭人白眼的叫花子。自從救下袁心怡,入住了侯府,幾天內竟然連身份也提高了,簡直如做夢一般。” 入住“密彬苑”後,袁心怡照例每天來找他玩耍。 她告訴吳名說:“我已央求我爹答應了。以後每天上午呢,你就跟我一塊去家裡私塾讀書學字。下午呢,我就陪你一塊去練武場跟著郭統領習武。” 吳名從小孤苦無依,沒有條件讀書。小時候,聽說書人講故事,什麼才子佳人的,也曾幻想過,有一天能有機會讀書,成為那虜獲佳人芳心的才子。聽到可以去私塾讀書,自然非常高興。 又想起過去乞討時,常遭人欺淩,就因為自己不會武功,無力反抗,常被打得遍體鱗傷。聽到可以學習武功,他當然也是非常興奮。 “心怡妹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袁心怡望著他,眨著她明亮的眼睛說:“嗯……我不需要你感謝,隻需要你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玩耍,這就夠了,嘻嘻。” 說罷,臉上緋紅。 吳名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但兩者身份差距,使他不得不正視現實。 雖然他也曾有過想入非非,但一想到自己的現實處境,很快內心泛起一個聲音。 “我現在憑什麼資格,敢對袁小姐有非分之想?我過去隻是個小乞丐,現在也沒哪兒去。” 想罷,有些悵然的“嗯”了一聲。 侯府私塾裡就三個學生:袁心怡、袁罡和吳名。 私塾張先生是個不第秀才,據說很有學問,但卻屢試不中,最後泄了氣,認了命。 張先生見今天來了新學生,很是吃了一驚。 袁心怡忙介紹道:“先生,這就是救我的吳名哥哥。他從今天開始,也就要成為你的學生了,嘻嘻。” 張先生盯著吳名看了看,嚴肅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好的,好的,好的!” 似乎他隻會說“好的”倆字。 袁罡見到吳名,氣不打一處來。白了他一眼,譏諷道:“小……哎,你識字啊?知道誰是孔夫子嗎?嘿嘿。” 他本想喊吳名小乞丐,叫花子,但一想到袁心怡的警告—— “他是無名哥哥,以後我再聽你叫他叫花子,小乞丐,我就撕爛你的嘴。” 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又被他咽了回去。但他哪裡樂意叫吳名為“吳名哥哥”?於是,就用“哎”稱呼吳名。 吳名正要回話,隻見袁心怡狠狠地瞪了袁罡一眼後,說道:“臭小子。吳名哥哥雖沒讀過書,但他懂得的道理可比你多得多,也比你勇敢得多。哪像有些人,一遇到難題就找媽,見到蛇都要嚇個半死,嘻嘻……” 袁罡聽後,臉色憋得通紅,低頭喃喃道:“你是我姐姐,卻總幫著外人欺負我。” 袁心怡從小就對後媽生的這個頑劣的弟弟沒有好感,正想回懟他。 隻聽見張先生拿戒尺敲著桌子,道:“好了,好了,靜下來,現在我們開始上課了。” 張先生很有學問,但講得無非是四書五經,說的無非是之乎者也。 袁罡早就聽膩歪了,望著窗外樹上一對戲嬉的麻雀發呆。 袁心怡卻還算認真,但卻時不時得會瞄一下吳名。 無名雖聽不大明白,但卻是在聚精會神,似乎完全入了定一般。 下學後,張先生對著吳名問道:“怎麼樣?能聽懂嗎?” 沒等吳名回話。 袁罡立馬湊過來譏諷說:“蓮花落他應該能聽得懂。下一課,先生還是講講蓮花落吧!嗬嗬……” “蓮花落”是過去乞丐討飯常唱的歌謠。 吳名自然是知道袁罡是在譏諷自己。但他也知道,在侯府,他作為一個外人,即便再氣,也得忍著。於是表情淡然地杵在那裡。 袁心怡聽後,跑過來,使勁擰住袁罡的耳朵,氣道:“叫你胡說,叫你胡說。” 袁罡疼得呲牙咧嘴,道:“姐姐,快放手,快放手,我不敢了,不敢了……” “你給吳名哥哥道歉,快。否則,我把你耳朵扯下來。” 袁罡知道姐姐厲害,不情願地道:“哎,對不起了。” 袁心怡這才放手。 剛一放手,袁罡便躥出私塾,從地上撿起一隻木棍,邊學著乞丐走路,邊學著唱起了“蓮花落”:“作一個揖來,唱一個諾,打一下竹板來,敲一下缽……哈哈哈哈。” 袁心怡氣得得直跺腳,但袁罡已然跑遠。 吳名感激地望了下袁心怡,正撞上袁心怡歉疚心疼的目光。四目相對,兩人內心都怦怦亂跳。 吳名迅速平復下情緒,道:“心怡妹妹,謝謝你。你也莫要生氣。他說的也正是我過去的真實情況。” 袁心怡恨恨地道:“吳名哥哥,我一定會為你出氣的。你等著。” 說罷,沒等吳名回話,便跑了出去。 張先生看到這一切,搖搖頭喃喃道:“哎,那就是個頑劣之徒,孔夫子來了也難教!” 張先生平常也沒少被這袁罡戲弄折磨,今天難得有這麼個對象來傾訴一下。 隨後又轉頭看著吳名。吳名這才想起還未回張先生問話。 便說道:“先生,學生愚笨。有些地方我還不是太理解,但您講的內容,我大體都記在心裡了,等我回去後會好好揣摩。” “哦?都記下了?” “是的。” “我今天講的是《大學》這一篇,全篇近一千多字,你也能全記下?” “是的!”吳名自信地道。 “那你背下試試!” 張先生拿過書看了看,懷疑地說。 “胡子曰:孔子十五而誌於學,何學也?……聖王復起必不棄中華之人使入於夷類也。” 全文吳名竟然一口氣背完,沒有一點停頓和打結,一字不差。 張先生大為震驚,差點掉了下巴,他簡直不敢相信。 “好!” 背後忽然響起一聲高亢的贊聲。 不知何時,侯爺站在了他身後。侯爺贊賞的眼光看著吳名道:“賢侄,真是絕頂的聰明,真是個可塑之才。” 回過頭又對張先生道:“一定要好好教導,日後他定能成大器。” 張先生連稱:“吳公子,是入耳記心,入目成誦,的確是難見的奇才。侯爺的話,在下會謹記在心。” 袁心怡對剛才吳名的表現也是既驚嘆,又欣喜。 驕傲地對侯爺道:“爹,您瞧,女兒過去就說,不要小瞧吳名哥哥,對了吧?!” “嗯!爹一直是相信怡兒的眼光的。” 侯爺笑著說。 然後話題一轉道:“袁罡那逆子,頑劣成性,不加以約束,將來難成大材。煩勞先生以後嚴格管教。從今天開始,我就授予先生責罰的權力。” 張先生忙道:“小侯爺尚年少,又貴為世子,在下豈敢責罰?!” 侯爺擲地有聲的道:“先生,不要怕,你就這麼做。誰若敢不服,就讓他來找我。” 然後又拍了拍吳名的肩膀,說道:“我這就去‘修竹園’尋那逆子,定會好好教訓他一頓。” 說完轉身離去。 原來,剛才袁心怡離開,是去找侯爺告狀了。 袁心怡向吳名擠了擠眼睛道:“跟我來,我們去看戲,嘻嘻。” 說完拉起吳名朝“修竹園”奔去。 “修竹園”是侯夫人與世子袁罡的住所。因院子裡布滿修長的竹子而得名。 原來,袁淳與侯夫人多年來一直分院而居。兩人雖是名義夫妻,不知為何,但私下感情並不親密,甚至有些生疏。隻是為了維護侯府聲譽,這才繼續保持夫妻名份。 吳名和袁心怡剛到“修竹園”,就聽到屋內傳來殺豬般的嚎叫,“爹,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哎呦,哎呦……”。 接著又聽到細棍抽打人體的聲音。 “今天要讓你這逆子好好記住。你雖是侯府世子,但也不能不懂得敬人之禮。也要讓你記住,課堂之上應當謹守學習之道。” 袁淳邊打邊氣憤地罵道。 “侯爺,求你別打了,別萬一打出個好歹來……” 隻聽侯夫人央求道。 “哼!他皮糙肉厚,打不壞。我隻是要讓他長長記性。免得日後不成器,被廢了世子身份。” 袁淳氣道。 袁罡哀嚎聲戛然而止。 侯夫人忽然帶著怨氣地道:“過去我隻是懷疑,原來你還真考慮過。是不是你早就想找機會廢掉罡兒的世子身份了?” “哼,隻要他不成器,我定會廢了他的世子身份。” 袁淳仍氣呼呼地道。 “哎呀!哥哥呀,您在天之靈看看。你當年舍命救的袁將軍,他卻對你妹妹和外甥如此狠心,這叫你妹妹可咋活啊……嗚嗚嗚。” 侯夫人竟哭天搶地的在那胡鬧起來。 袁淳似乎口氣忽然轉得和緩了很多。 嘆了口氣道:“暫不跟你這婦人一般見識。”說罷便奪門而出。 袁心怡似乎怕被袁淳看到,急忙拉著吳名閃到了旁邊的竹林裡。 見袁淳已走遠。兩人正要悄悄地從“修竹園”溜走。 這時,隱約聽見屋裡袁罡哭著對侯夫人問道:“娘,是不是爹真想把我的世子身份廢了?那我以後不就真的繼承不了侯爵了嗎?我不要,我不要……” 侯夫人也忿忿地道:“你爹,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若不是當年你舅舅舍命救他,哪有他的今天。沒想到,他現在八成是私下想招個上門女婿,再生個世孫來繼承他的侯爵。啍,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袁心怡拉來吳名,本來是想著看看熱鬧,給他出口惡氣。但卻沒想到,聽到的內容驚得她呆了半晌。 吳名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這才回過神來。悄聲說:“我們快走,別被看見了。” 說完,兩人迅速撤離。 袁罡屁股已被竹條抽得血肉模糊。侯夫人叫來了院內的服侍丫頭繡兒,讓她來幫著塗藥。 袁罡疼得呲牙咧嘴。罵道:“都怪那個臭叫花子,都怪他。娘,您快想想辦法,快把他趕走啊。” 侯夫人也道:“是該快想辦法了。別擔心。娘一定會把他趕出侯府的。” 袁心怡出了“修竹園”,一直悶悶不樂。 吳名問道:“心怡妹妹,你怎麼了?” 袁心怡嘆了口氣道:“他們講得一些事情,我爹過去從來就沒跟我提起過。原來,那臭小子的舅舅竟然是我爹的救命恩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知道我爹娶後媽,是不是也是因為要感念她哥哥的救命之恩。” 頓了下又道:“不知道,我娘不見了,是不是也和這個事有關。” 說著說著,又想起在模糊記憶中,母親抱著她哭了一夜的場景。不覺心傷地流下眼淚。 吳名見狀很是心疼。連忙安慰道:“心怡妹妹,別哭,別哭。”但卻一下子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導她。 走到一個僻靜處,袁心怡忽然撲到吳名懷中。嗚咽道:“吳名哥哥,我好傷心。我知道我爹疼我,多半是因為我沒了娘,看我可憐。也可能是因為他把我娘弄丟了,覺得對我歉疚。嗚嗚嗚……” 吳名被她抱住,嚇了一跳。 他的雙手在半空懸了半天,才輕輕落在她背上,輕輕拍著袁心怡道:“心怡妹妹,莫要胡想。我看得出來,侯爺是真心疼你的。” “不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是,為什麼這些事從來都不告訴我?!” 她又忽然任性起來。 說實話,吳名也不知道。 袁心怡忽然抬起頭。一雙含淚美目盯著吳名悠悠地道:“我現在覺得家裡沒有人真心疼我了。吳名哥哥,你會疼我嗎?” 吳名被她一盯一問,內心激動地怦怦亂跳,不假思索,卻又結結巴巴地道:“我會,我會的,心怡妹妹。” 袁心怡聽後,忽然破涕為笑,又變成一隻歡快的小鹿,蹦跳著說:“你要疼我一輩子哦。”說完,轉身跑開了。 此時,吳名呆呆地站著,內心充滿無限欣喜,甜蜜與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