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進出逃(1 / 1)

入世讀水滸 逵哥兒 4435 字 2024-03-16

王權進位,天下亂始。   不論道君皇帝和執政團體在高俅參政事件上如何達成的一致,在《水滸》作者眼裡,這件事應該是《水滸》社會動亂的導火索。   高俅當上了殿帥府太尉,挑日子上任,點卯,發現隻欠王進一人。程序上看來,王進患病半月,一直請著病假。高俅發怒,認為王進是托病抗拒公務、藐視高俅。客觀而言,太尉新官上任的確是大事,直管下屬不到通常來說確實是不妥當的行為——都這樣的話,新官上任後連下屬都認不得,還怎麼開展後續工作?   王進家裡沒有妻子孩子的牽絆,隻有一個年老的母親。牌頭陳述了客觀事實,對高俅行為陳述為“高殿帥焦躁,那裡肯信”,並以自身受牽連為由,請王進走一遭。王進“捱著病來”,一定程度上建立了講道義的形象;同時此時事情發展看起來雖然有些偏激,但還在情理之中,王進不至於刻意過度偽裝自身狀態,以至於失去道理。   王進見高俅,行禮、等待吩咐——這裡我們其實也看不出王進有病來。高俅先確認王進身份是“都軍教頭王升的兒子”,王進承認。高俅開始發威。這段話,高俅處理的其實有些水平。首先高俅確認王進身份,是針對性打擊,打擊範圍有限、特殊,不牽扯他人。高俅這裡有以私害公的重大嫌疑(基於王進判斷,則確定是以私害公),但至少不算殘暴下屬、破壞政務。   隨後高俅接住了自己前麵的問話,“你爺是街市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的甚麼武藝”,以王升出身低微,應該沒有真才實學,所以其兒子必然業務能力稀鬆為邏輯,攻擊前任殿帥府太尉“前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再回落到王進身上,批判王進“不伏俺點視”、“推病在家,安閑快樂”,並問“你托誰的勢”。   這裡高俅接住自己詢問王進與王升關係的邏輯很關鍵。如果沒有接住,則高俅是明顯的徇私報復;接住了這個邏輯,明麵上是有立得住的理由的,即高太尉認為王進有濫竽充數的嫌疑——雖然評判不對,但邏輯貌似可以成立,也就是高太尉的分析也算說的過去。那麼在旁人眼裡,這可能不是高太尉有意破壞公務,而是高太尉業務能力不足的問題。   如果是高太尉有意破壞公務,那高太尉肯定不占理;但如果是高太尉業務能力不足的問題,那這事是情有可原的嘛。高太尉來殿帥府為官,本來就是因為和道君皇帝溝通順暢,方便官家掌握第一手情況、直接傳達官家想法。業務能力不足大家都該理解,大家可以幫助高太尉慢慢改進。這種情況下,稍微委屈下王進,來日方長就可能是旁觀眾人的一項可選方案了。   而此後高俅展現其攻擊對象,又進一步起到迷惑眾人、分化對抗力量的作用。   “前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原來高俅是想通過王進的事情攻擊殿帥府前任?這會不會是官家的授意?官家在軍事工作上想改變某些習氣,所以想在政治上把前任殿帥府太尉拉下水、以儆效尤,從而推行他希望的一些新做法?如果是這樣的話,王進就算受些委屈、被逐出殿帥府,在旁觀人群來看,都可能是需要接受的後果——你怎麼就卷入上麵的大神爭鬥、今天授人以柄、成為典型開刀對象了呢?如果是這種情況態勢,那高俅想擠走幾個殿帥府老人、騰出部分空間來安排他所需要的新人,是完全合理的事情。尋釁手段雖然顯得粗暴,但這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在多年為官的老油條眼裡,是司空見慣的。既然有這種可能,高俅的行為就算有了明麵上說不出的緣由,大家不好亂乾預,以免自己卷進漩渦、被當成典型一起踢出去。   王進本份回答、高俅繼續發怒,這裡的態度已過於粗暴、理由也顯得強詞奪理“你既害病,如何來得”,被王進回堵之後,惱羞成怒,無話可說,要求左右直接開打。雖然大家目前懷疑王進是被抓了典型、成了新任太尉立威的開刀對象,但這麼殘暴的對待還是不得人心的。大家不敢直接駁高俅的理由,隻以“太尉上任,好日頭”這一從高俅角度出發的說法勸住。高俅也給了大家麵子,但留了一句話“明日卻和你理會”。   這又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這話直接的含義很容易讀懂。但這句話究竟是高俅的行為疏漏、還是高俅謀算深遠?我傾向於後者。   “明日卻和你理會”本身是個直白的威脅——我天天都能和你理會理會。受到威脅的王進可能出現幾種選擇:要麼卑躬屈膝期望高俅換個目標、要麼找人為其做主、無人做主隻能出逃。第一種選項基本不可能成立。許多人認為高俅就是憤怒之下直接威脅,王進察覺危險脫逃躲過、高俅意圖落空。那麼,王進出逃這種行為真的就是高俅不願意看到的嗎?   王進的出逃,高俅其實獲得了官場鬥爭上的資本。王進出逃,在執政團體的視角裡,反而形成了個客觀認罪的結果。不管你之前是不是有問題,你逃跑了、不對質了,那默認就是你有罪、不敢抗辯、負罪潛逃。這樣高俅無論給王進安插什麼罪名,都不會有人出來反對——王進都跑了、放棄了,別人怎麼反對?因此高俅獲得了一顆可以用於向殿帥府前任、在自己掌權路上阻攔者開炮近乎無限製的彈藥。高俅可以給想攻擊的目標安個名頭,就說王進的出身和對方有關係。你反駁沒關係,王進反正不能反駁,所以高俅隻要找材料證據就行,不再需要人證。王進在麵前,高俅不管怎麼陷害,需要用王進去攀咬別人時,總得王進配合;王進跑了,這限製反而沒了。這張牌威力當然有限,但總是一張牌了。   從後文來看,高俅有較大概率把這張牌用在了樞密院身上——安排他出身的樞密院;而此時高俅的政治行動剛剛開始,高俅的行為完全在執政團隊的許可範圍內,不會有任何部門或單位對他有所警惕——殿帥府內部趕人、換人關其他部門什麼事。   這幾句話,高俅完全是利用強權把王進吃死。當然,能利用好強權、發揮出其壓榨效果,也不是個無能者所做得到的。目前高俅的表現水平還不是很高:明顯的強詞奪理、惱羞成怒;到林沖白虎節堂事件時,也還留下了大量的目擊證人;而到楊誌事件,高俅的表現則堪稱出色,甚至我看到很多讀者還認為那是高俅的高光正麵表現——當然與所理解到的層次有關。《水滸》一書,許多人都在隨著時間發生合理的變化,高俅作為奸臣反派,其能力也在不斷加強。   這裡其實有個疑問,王進這半個月究竟是什麼病?這以後的行程中,王進思慮周善、行動方便,實在沒有哪處信息透出王進的病來。難道王進也如《三國演義》裡的曹操官渡之戰前,患了頭風,被高俅一嚇嚇好了?——我總懷疑這裡最初本裡曾留下過幾個字的線索,後來傳播中被忽略掉了——如果王進是裝病的話,那我實在不能理解,既然他後來也看不出別的去向、沒人撐腰,何苦要出頭削高俅那麼輕微的一點麵子。   不論高俅怎麼策劃,上層的那些事情並不是王進能考慮的。那些情形裡,王進隻是在很慘和更慘中進行選擇。眼前王進躲過一打、回到家中,和母親商議應對。   王進和王進母親都是有智慧的人。就王進本身而言,不管高俅有什麼意圖,尋仇都是擺在麵前最直接的威脅。自己的資源和能力應對眼前的威脅都不一定足夠,至於反過來攻擊高俅,那就想都別想。   王進和母親的商量,從行動方案策劃的角度,是很妥當、思路很清晰的。其邏輯次序是先確定方向、後明確目標、再製定關鍵問題解決方案。首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隻恐沒處走”確定基本方向。目標方向定了再說其他。第一優先方向隻要有可行性,必然執行第一優先方向;完全不具備可行空間,再考慮第二方向。   王進找到第一方向的可行性空間,認可而不是隨意反駁、給方案挑刺,避免破壞大家共同努力的高效氛圍。在方案中挑刺很容易,畢竟人算不如天算,什麼行動方案都存在風險;往往真正缺的是能把計劃補全的人。在出逃的這個方向上,王進補全了延安府這一目標選擇,兩人敲定行動目標。王進母親再提出關鍵問題“門前兩個牌軍”,已經不能拿他們當自己人。王進有方法應對這個關鍵環節。   王進,這一名字的寓意應該是“王權前進”。王進而臣退,指道君皇帝在政治權力上伸手的這一行為。高俅任殿帥府太尉是王權前進的直接結果;但高俅任職後的第一件事情卻是讓王進脫離了中央。   進入王進出逃的執行階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天高俅剛發過話,當天晚上王進就發動。夜色尚未來臨,王進先喊來張牌“你先吃了些晚飯,我使你一處去乾事”。沒有等對方吃飯後交待,表現上顯得略微擔心對方飯後走開找不著,事情比較緊要,合情合理。張牌當然先問是什麼事、去哪裡。問的正常,但也無形中有些防備的感覺。   王進交待的事情合乎情理,希望明天能燒上頭香,同時其中“要三牲獻劉李王”是嶽廟裡供奉神仙的手下,祭獻的對象也很務實。這個安排沒任何問題,而且單獨交待的張牌,李牌還在,張牌無需顧慮。   王進母子連夜收拾東西,準備得細膩。轉天淩晨三五點鐘,王進安排李牌去嶽廟,和張牌形成相互印證的關係。一先一後,不是一起安排,對他人疑心有所削減。李牌走後,王進毫不慌亂緊張,細細地帶好東西、鎖好門。老娘騎馬、自己挑擔,在淩晨五點前出西華門走人。   張牌李牌等到九點到十一點前後,不見人。李牌回來找。王進事先鎖好的門拖延了時間。張牌傍晚加入,找了一黃昏;次日問過親戚家不見。張牌李牌隨即首告,得到免責待遇。至此,王進出逃、拖延時間基本成功。王進並不能肯定張牌李牌的身份立場,但張李二人完全處於事外,沒發生乾擾,也沒有連累。整個出逃過程裡,王進表現得都很冷靜細心,各人都得以妥善處置,出逃計劃順利推進。   走了一個多月,離延安府漸漸已近,天黑之後來到史家莊外。   這裡算作王進第一年,月份可能是在四五月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