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回到山寨。知道自己計謀成功的原因在於史進的正義感，安排給史進報答。 　　所以其實某種角度來說，朱武楊春是和王進相似，勝了之後也算是丟了棍棒、對史進算是友好以待的。 　　過了十來天，朱武安排小嘍囉帶了三十兩蒜條金子，“乘月黑夜送去史家莊上”。參考折算，三十兩金子大約一百二十萬。因此朱武答復的金錢數量其實是有含義的。這個額度，大概可以換算成華陰縣對三人的懸賞。即朱武的含義是，你放了我們三，但你算是抓過我們了，我們的賞金要給你補上，算我們的買命錢也好，不能虧了你的。其中隔十來天，是等待事情熱度稍微降低、大家注意力有所轉移之後；乘月黑夜送，是盡量避免被他人看見。從這個行動方式來看，朱武並不算主動謀害史進，應該隻能算是圖謀報答，是講義氣的做法。 　　初更時分，晚上七至九點之間，小嘍囉敲門，送上買命錢。史進想了想，沒有辜負朱武好意，收了；史進在招待小嘍囉後連夜放回，這次行動大致隱秘。過了半月有餘，少華山上又送“一串好大珠子”。這個價值沒法直接估算，應該較高，但體積不大，所以也並不招搖，大概可以算補足差價。月黑夜過了半月，這次是月明夜，光線條件沒有那麼好；但是因為是“連夜送”，還是算暗中往來。至此，朱武三人買身錢應該算是結清，多半有餘。 　　然而史進卻應該是看不懂這些行為的含義，開始犯錯。 　　史進“叫莊客尋個裁縫，自去縣裡買了三匹紅錦，裁成三領錦襖子；又揀肥羊煮了三個，將大盒子盛了，委兩個莊客去送”。這些行為，可就是明目張膽的和強盜來往了。三匹紅錦本身物品和顏色就都很惹眼，裁出來的衣服還穿在少華山頭領身上；三頭肥羊，裝大盒子裡，安排人去送——“挑了盒擔，直送到山下”。 　　史進的這些行為都必然引人注目。且要買紅錦應該需要大白天店鋪開門去買；殺羊、煮羊、送羊，肯定也不會是趁夜裡偷殺偷煮，所以大部分行動都應該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這樣行動，留下的痕跡明顯，一點隱秘行動的意思都沒有。看到有人采購大匹紅錦、煮上三頭肥羊，見到的人恐怕都要問聲，這是誰要的啊、有什麼大喜事啊、買這些乾嘛啊？真正的理由史進肯定無法對公眾解釋、遮掩的理由恐怕也很難找，更何況史進恐怕壓根就沒想過要遮掩。於是這麼行動個幾次，史進在大眾輿論裡就坐實了和盜匪往來。 　　所以客觀上來說，朱武並不算作主動出手害史進。甚至就實際行動來看，朱武為史進盡可能做到了保密、做好了示範，隻不過在史進主動犯錯的時候沒有加以提醒、行動上把史進當成是投靠少華山來對待罷了。客觀而言，這個交往過程是史進先改變了來往性質；史進懵懵懂懂，一頭把自己搭了進去，白送給了朱武，憑空成就了少華山。 　　當然，以史進的能力和性格，在朱武對他有初步了解後，是絕對可以放手讓史進去犯錯的。反正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犯不著朱武主動采取行動、敗壞江湖道義名聲。所以這回內容，可能壓根不是朱武的算計；甚至即使是朱武的計謀，也無法形成任何證據——我隻是付完了買命錢，史進要主動交往少華山，那我也不好拒絕不是。沒聽說過有一莊之主主動來投靠我，我還得往外推的。 　　因此見到史進的行動，少華山“三個頭領大喜”。華陰縣最大障礙已經注定消失，接下來隻要等著事情自然暴露就好。 　　然而，中秋將至。史進不分好歹，派人去找少華山頭領搞團圓活動。史進沒有做任何防範措施，於是偶然中的必然終於到來。 　　史進派去少華山的線人王四醉酒，被對史進埋有意見的李吉意外撞見、偷走了來往信件。史進通匪行為暴露、信件丟失、證據確鑿。王四犯下大錯，卻抱著僥幸心理，掩耳盜鈴，謊編成自己做了嚴密防範的行為來欺人自欺。史進沒有考察能力，就此輕信。中秋宴會照常進行，王四掩耳盜鈴，華陰縣旁觀者自然不會幫著王四裝作不見。 　　中秋宴會，史進滿心天真隻把朱武三人當賢友；朱武三人占盡優勢、無所顧忌、隨便發揮。卻不想雖然史進無意相害，但這毛頭小子行為疏漏、禦下無方；朱武三人坑人自坑，一同撞進了華陰縣的包圍圈。 　　史進和都頭、王四的對話表現還比較天真，史進還不能很快拿出主意；熟稔的朱武三人以退為進，占據道義上風，並不需擔心史進真害他們。小孩子史進還拿朱武三人真當同生共死的兄弟看。在朱武三人指點“且答應外麵”下，史進聰慧地對縣尉實施緩兵之計。隨即史進自毀自家，清理王四（可能是亡肆）、李吉；陳達、楊春輕鬆順勢殺掉華陰縣兩都頭。在認準“江湖義氣”的史進的通力協助下，朱武不費吹灰之力，原本攔在少華山麵前的史家莊、華陰縣兩股抵抗力量就此土崩瓦解。 　　上了少華山幾天之後，迷糊的史進才回過味來。為了自己認為的江湖義氣，史進已經進了賊坑。然而天真的史進並沒覺得大錯已經鑄得徹底，還想嘗試挽救下自己，還來和朱武等人開口商量。朱武三人或許也有點真心，也許此時純粹隻是繼續拿史進當小孩子哄騙——從後文發展來看更可能是前者，提出讓史進重建史家莊的空頭設想。史進這時已是完全成了孤苦伶仃、沒人教沒人愛的大孩子，在不論有沒有義氣在，但明顯黑暗程度、世事熟練程度和自己不是一個等級的圈子裡隻能憑自己獨定主意。 　　史進的決定還是孩子氣的。他實際行為上拿少華山當家（把莊客和錢財都留在山上），又心裡一廂情願還想再去尋找官方出路。隻是這裡史進還能自由走動、沒上通緝懸賞也是個怪事，我懷疑是懸賞級別不夠、懸賞範圍不廣，可能是華陰縣也想不到史進上山之後還會單獨離開，因此沒有擴散到別的州縣去海捕於他，反而在別的州縣給史進留下的巨大的活動空間吧。 　　至此為止，少華山篇章告一段落。少華山上土匪們寸兵未損；華陰縣治下武裝力量一敗塗地。對少華山而言，原本華陰縣為敵、史家莊攔路的嚴峻局麵，找書苑 wｗw.zhaoshuyuan.com在幾頓酒後，竟然發展成兩敵自相火並、灰飛煙滅，朱武袖手笑納全功。 　　當然這一切，就朱武“神機”軍師而言，並不完全是出於朱武自己的機心。這麼長串環環相扣、滿是意外因素的發展，本來也不可能是由人設計，而隻能是“神”的機心來安排。朱武在其中，隻需要、實際也僅僅是占住了大義的名義、把握了整體走向趨勢，剩下就交由“神”來湊成各處機緣巧合，最終不在這個時候、就在那個時候，就能達到外敵盡除的效果。 　　占據大勢、有莫測“神機”助力的朱武，是七十二地煞中的地魁星。其秉持天機、順應天運的能力無人能比。因此朱武應該是如許多前人提過的那樣，很可能隱喻了當時凡間人物的魁首——朱元璋。這個劇情發展可能包含了施耐庵對其眼裡朱元璋壯大歷程的感嘆。 　　回到書中。天微星史進的名字喻義比較明顯，上天式微，歷史車輪向前滾動。 　　從王權伸手（王進）、王進離開中央引發天微、歷史前進（史進）；王進離開史家莊後，史進拉開動亂世間的大幕，《水滸》裡第一夥強盜勢力登上舞臺。順著史進的視角往前看，這世上出現的第一夥強盜竟然是講義氣、懂計謀的強盜，又或者說這世道的發展，已開始把講道義、懂計謀的人推到了強盜的位置上（據朱武陳述“累被官司逼迫”）。歷史的進程翻開了新的一頁，《水滸》的世間已不再是仁宗治下雖然也有瘟疫橫行、但總體還算國泰民安的天下。 　　從此，歷史正式開篇，黑暗社會的時代即將展露出它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