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軍官魯達(1 / 1)

入世讀水滸 逵哥兒 4203 字 2024-03-16

史進下山,朱武等人灑淚而別。   史進經過了少華山的教訓,但依然涉世未深。史進闖蕩到了渭州,“借問經略府內有個東京來的教頭王進麼”。他隻想著自己是徒弟尋師,沒有壞心;但在別人眼裡,該怎麼和高俅派人追查進行區分?   經過簡單介紹,史進找到魯達打聽王進。魯達由老種經略新安排到小種經略處來,知道王進算是理所應當。但魯達居然聽過史進,還是“多聞你的好名字”,這應該不是朱武刻意幫史進傳播的,時間上來不及;更大的可能是魯達在老種經略手下,任廉訪使期間,王進介紹過往經歷,提到少華山下史家莊史進性直、講道義,是好漢的好苗子,在關西傳揚開來;小概率還有史進其他師父的介紹功勞。從這個信息來看,魯達到小種經略這裡時間大概在半年之內,否則魯達“多聞你的好名字”的條件就不夠成熟。   有王進早走了大概小一年、替史進宣揚名聲的鋪墊在先,魯達見到史進就表示願意結識,隨即兩人出茶坊往酒店去。魯達行為算比較規矩,出門還記得回頭“茶錢灑家自來還你”。   魯達,一個魯莽的明白人。魯在達先,則大概是表示,雖然他能想明白,但卻常常控製不好自己的舉動。   二人上街意外見到李忠。史進對李忠依然尊敬,稱作師父;李忠也不拿自己真擺架子,稱史進作賢弟。見兩人關係良好,魯達愛屋及烏,邀請李忠一起吃酒。李忠認得出魯達職務,但依然以自己本份生活為先,希望做完買賣再來。   對於古代賣藝人來說,聚攏一班子客戶可不容易。一般是先得又耍又唱的,才能把人聚成一堆;圍觀人群聚攏,那這生意做的進程已經至少過半了,上個正戲,就可以申請圍觀群眾打賞、賣藥了,所以過慣苦日子的李忠舍不得。然而魯達眼裡不把這買賣的小錢當回事,邀請李忠本來也隻是順便,所以直說“誰耐煩等你”。這下對李忠可不妙。   李忠趕忙對魯大官解釋,飯碗對小人意義重大,隨便甩下客戶那就是自己砸自己飯碗;隨即進一步承諾,我會隨後找來,絕不敢不給魯達麵子;再趕緊催促史進“賢弟,你和提轄先行一步”,麻煩兄弟趕緊把魯達這尊礙事大神帶開。賢弟,念不念教導情分都在其次,你可千萬照顧著點我的衣食飯碗啊!   然而史進壓根沒接上話,魯達脾氣已經起來了。“這廝們夾著屁眼撒開,不去的灑家便打”。給過你麵子了,既然你不砸飯碗,那我替你砸。我都砸完了你還能不去?圍觀人群也認得魯達,一哄而散。   李忠好容易聚攏起來的客戶散了,快到收錢階段的一攤子買賣就此打了水漂。李忠不敢言,臉上也不敢怒,對魯大官還得“陪笑”。飯碗砸都砸完了,且顧眼下。李忠隻好收拾了東西,隨魯達到了酒樓。   “魯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這座位是以李忠為主客。雖然小小砸了人家飯碗,魯達對李忠還是尊敬著的。酒保安排下了初步招待,隨即詢問做東的,酒席配置成什麼標準?   見酒保問話,魯達官威盛,應該是覺得有擔心他沒錢、削他麵子、耽誤他待客的嫌疑。於是魯達一麵隨意發付酒保,一麵對李忠和史進解釋:“這廝隻顧來聒噪”,我招待你們是最高標準,和兩位的麵子相比,錢財問題絲毫不在我的心上。   吃喝不久,隔壁有人哭泣。魯達“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酒保趕忙來看。魯達發怒“你也須認的灑家,卻恁地教甚麼人在間壁吱吱的哭”。這又是一種處事手法。   這裡魯達想讓酒保辦事,借著自己的怨氣,把一頂本來安不著的大帽子憑空扣酒保頭上。這種狀況下,酒保作為服務人員,不敢和魯達爭辯是非曲直,壓力巨大。為甩掉這頂帽子,隻好替魯達辦沒來由的事,以圖得到尚可的服務評價。這種手法,利用的是魯達自己的官位、發的是官威,用酒保洗脫罪名的需求來指使他辦事;而並不是講道理、以自身情麵來請人辦事。這算是“以罪使人”的驅動邏輯,是社會地位較高的人無視對方情緒、支使人時的一種常見壓迫手法。   魯達官場混的嫻熟,這些手段信手用來,官威淩人;同時魯達這也是向李忠史進證明,自己對他們沒有慢待的想法。魯達發怒,表明此事出乎魯達預料。這可不是魯達故意選了個不好的地點,而是這個地方平常不該如此、魯達正在很生氣地找人解決。   金老、金翠蓮過來見了魯達。金家選擇由金翠蓮發言,更顯可憐、更容易打動人心。金老主要任務則是觀察,以及及時圓上必要的話。   金翠蓮敘述的背景,不知幾真幾假;“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大概率是真。但“三千貫文書”,其實也反映了金老金翠蓮本身恐怕多少也有些問題:三千貫都趕上朱武三人的懸賞了,金翠蓮有這麼高價值?金老二人也真敢要。這裡的金翠蓮仿佛是金老專門培養出來給富戶當外室的。金老大概以這種方式,謀自己的養老送終、女兒未來的出路。但這個現象,也可能是當時原東京有些微階層基礎的人的常見出路方式,後來的閻婆惜、白秀英實際也走的類似路數,可能是一種社會常態。   虛錢實契——沒給錢、但簽完了真的合同——這大概率是真的。比較既然要索這個價格的錢,那和這個價格對應的字麵合同應該是存在的,否則法理上不能生效;錢則應該是沒給,金老和金翠蓮的生活條件和生活方式,明顯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花費掉這麼大額度。隻有金老染賭、或者原有其它欠債,才可能花掉這些,而在文中看不到此類跡象。甚至可以說從金老、金翠蓮的言語方式來看,他們也確實不像這類人。   基於這一邏輯,大部分人可以相信虛錢實契成立。但這對金家父女並無意義。因為這些推斷無法在公堂上談——鄭屠可以以合同為證,說自己給過錢,你能如何證明你沒拿過錢?因此事由是這個事由、講理則無法拿它講理——字麵來說,鄭屠才占著理呢。你相信金家父女沒收錢、沒把錢藏起來?證據呢?“你相信”可打不了官司。這類事情,什麼地方、哪個時代都少不了,即富戶比常人更懂法、更占法理、更能以各種外在條件卡著占據常人的便宜——而將其剝奪來的收益貢獻給更高的階層,以保障或擴大其穩定的對下剝奪收益。   魯達問了所謂鎮關西的信息,回頭對李忠史進說:“你兩個且在這裡,等灑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這話也是常見於官場的純粹漂亮話。應該是帶有真心情緒,但實際效果必然是讓人勸他,不是真的要打——都說“打死了那廝”了,別人難道還能不攔著怎麼?於是史進、李忠必然得勸;勸了之後,魯達實際也沒那麼堅持。   表示過態度,魯達安排現實的事情,為金老二人出頭。魯達從身邊摸出五兩,折算大概一萬左右;覺得不夠,找史進要錢,說話上都是借:“借些與俺,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取出十兩,大概兩萬。這裡史進是取,說明包裡還有。魯達並不覺得史進多給會傷他麵子,隻覺得給金老二人人情不足,但史進已經給了他兩倍的額度,不好再找史進,於是繼續轉向李忠。   李忠“摸出二來兩”,折算大概五千。李忠摸出來的銀子不是整數,說明基本所有錢都已在這裡。魯達嫌少“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這有指桑罵槐說史進的嫌疑,但直接傷害對象肯定是李忠。這話很傷人。畢竟李忠一句話沒說,辛苦打工的全部身家可能都交待出來了,這在態度上已經足夠盡心盡力。隻是受限於能力問題,確實沒錢,還落得魯達這麼個評價。   魯達隻把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金老走後,又“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這個行為,雖然又傷李忠麵子,但實質上則照顧了李忠,畢竟走江湖湊點錢確實不容易。對李忠而言,丟個麵子應該是常有的事,能忍;這錢被拿走的影響可比丟麵子大的多,搞不好要挨幾天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因此魯達確實是明白人。而對李忠而言,以其豐富的江湖閱歷而言,這裡應該能夠體諒魯達、甚至帶點感激的。畢竟魯達是個武官,這裡又是他的地頭,魯達有強權;此事還是李忠自願在先、主動出資。就算魯達真拿走,李忠也不能說什麼;既然魯達退回來了,李忠也沒有勉強出頭,餓肚子是實在的事,不能強撐好漢。   三人再喝了陣子酒,魯達記賬。三人分手。當晚,魯達回顧金老的事情,心裡生氣。生什麼氣?往後再說,這事不見得就是表麵上那麼簡單。   金老得了錢,當晚提前做好所有出行準備。天降良機,自己千萬要盡量把握好。給了機會、自己沒做好而放過,那損失可無從挽回。   本段內容中,李忠名字寓意恐怕是“裡忠”。忠字近現代意義上常蘊含有服從的含義,但古代本義是遵從內心、誠懇盡力,與服從與否並無必然關聯——因此從本義上來說,後續梁山“忠義堂”本身不一定就有對朝廷卑躬屈膝的含義,可能更宜理解作“全心全力執行人間正義”。即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其本意是“忠”於“義”,而不一定是又忠(於君)又義,或至少是二者的融合。從名字的設定、李忠的實際言行來說,雖然他才能上是個相對不拔尖的人物,但對各種事情的處置確實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誠懇、盡力。   明白人,在《水滸》中處處都有;魯莽之人,在《水滸》裡也是比比皆是。但通常明白人不會再魯莽;魯莽的人往往是不明白。魯莽的明白人,基本隻魯達一個,這確實是天然孤單的天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