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才進江湖(1 / 1)

入世讀水滸 逵哥兒 9120 字 2024-03-16

魯智深走後,林沖並未繼續為難兩個公人,董超薛霸待遇又被林沖抬了起來,以至於兩人“半日方才得自在”。   到了酒店,酒保不理囚犯與公人。林沖問起,店主人告知有柴進在周邊,“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如有流配來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讓別吃飯直接尋去,能得資助。   這個交待裡,一個“自”字,就有了一種讓別人不許資助的感覺。因柴進想資助好漢,反讓碰不上他的好漢不得飯吃;這一行為顯得官氣很重、條例僵硬,已說明柴進未能妥善處理世事。現實行事的時候,指令出後得到的結果有意外,這是大概率事件。一般需要提前多了解情況、發生事後及時針對做出調整。但柴進則可能從未收到反饋、於是也從未做出調整。這使得柴進的招接好漢行動不像是出於道義,而給人以把名聲當貨品購買的不真誠感覺。   此前,柴進的名聲已在軍中傳揚,林沖也有耳聞,這回碰上,也想去投奔看看。董薛二人覺得也有好處,問路尋去。   來到莊前橋上,“四五個莊客,都在那裡乘涼”,先見得閑散,似乎帶點沒規矩的模樣。   林沖隻以普通犯人的身份求見;莊客回答“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裡,有酒食錢財與你”。即眼下大官人不在,那就沒有酒食錢財與你。   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柴進招接好漢,隻是他自己招接,仿佛是為了“招接”這個行為本身而招接;他的手下並沒有真的想招接,或是沒有權限替他招接。如果此時想表現得極其好客、辦事妥當、切實解決好漢們的問題,那應該是先接進去、問明身份;先簡單招待,同時去尋柴進通知,如後來對宋江一般。   此時林沖沒有表露身份,莊客對他的態度應該是對正常犯人的態度。那麼,從林沖受到的待遇來看,至少這些莊客的行徑與柴進已有的名氣看起來並不是完全相符。   既然不能確定柴進的返回時間,林沖沒有再打擾,返回舊路上來。沿途撞見一簇人馬,“中間捧著一位官人”穿著坐騎頗顯貴氣。林沖尚未開口,柴進騎馬主動來問林沖身份——沒明確林沖身份前,柴進還是騎在馬上的,還是有拿捏著架子的輕微嫌疑。林沖客觀交待、謙遜回應。柴進“滾鞍下馬,飛近前來”、“就草地上便拜”。知道林沖身份後,柴進的表態則無可挑剔,至少對林沖表現得極為熱情。   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柴進以親身行動對身邊人給出了林沖明確的地位信息。“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做出了合適響應。到廳前,兩人互相表示高度尊敬。柴進安頓林沖等人入席、柴進隊伍整理收拾此前出獵的物品。   柴進安排招待,不料手下直接鬧個烏龍。“不移時,隻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鬥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看起來這是柴進對普通犯人的招待慣例。一頓有酒有肉的飽飯、能在路上吃一段時間的白米、大概折算五千元——能夠普通人一兩月的生活費。作為一般犯人的招待標準,確實可以說得過去。   柴進見了說“村夫不知高下”,對林沖交待,底下人沒眼力,辦錯事了;“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明確對林沖招待標準要提高;“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給出明確的招待標準。   柴進交待的是不錯。因為柴進進門時已經以行動“攜住林沖的手,同行”表示了林沖身份地位,那麼從莊客給的招待品來看,要麼門前的莊客沒給後麵準備後勤的莊客及時遞過去準確信息,要麼柴進長期以來都沒設定過、或從不曾需要設定不同檔的招待規格,後勤莊客偷懶使用了默認標準。這兩種可能都指向同一個狀況:柴進迄今為止招待貴客不多、身邊沒有知心意的得力助手、沒有分檔次的固化標準流程。確實,林沖恐怕是柴進所招待犯人中遇到過的落魄前身份最高的人,對柴進莊客而言也是一次臨場應對的考驗。   林沖起身謙遜,口稱招待規格充分。這個行為緩解柴進的尷尬事小,緩解莊客的尷尬事大。柴進責怪莊客,可能是莊客確實辦錯了;也可能是以前沒有過相關交待,莊客隻是按正常流程辦事,卻遭到了領導批評,其尷尬之情要勝於柴進。林沖這個謙遜,更強烈的效果是給莊客很大的心理安慰“啊,你看客人其實是滿意的,隻是我們領導要求的標準太高了”,這樣莊客往後心理會好受很多。   更新了招待標準,幾人喝酒聊天。林沖帶著枷接受了從午到晚的招待。   天色漸晚,莊客報“教師來也”,柴進安排“快抬一張桌來”。洪教頭到,“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一幅很不講禮節、不尊敬他人的模樣。   林沖聽報號,錯以為是柴進師父,先講禮、非常謙遜“不敢抬頭”“林沖謹參”。洪教頭沒聽過林沖的名號,置之不理。柴進介紹林沖身份,明確安排“就請相見”。這個安排主要是對洪教頭的,畢竟林沖已經行過禮了。林沖把自己已行的禮揭過,當是重新認識,主動再次行禮“看著洪教頭便拜”;洪教頭把自己當高一檔人士,不回禮、答復免禮。   “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但是林沖並沒有看到柴進外在的發話和表態,不能亂猜柴進心思,先做足自己禮節“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完全無視林沖的禮節,到了蔑視的程度,“亦不相讓,便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但還是沒有發話,也沒對等地講清楚洪教頭的身份狀況。因此林沖謹慎為先,“隻得肩下坐下”——貌似這時候柴進讓莊客抬的桌子還沒抬到。   洪教頭看林沖行為像極了心虛,認為柴進待林沖禮節過厚,說出原因“大官人隻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這話應該是真的。此類事情大概真的發生過不少,甚至可能在洪教頭手下都趕走過不少。柴進隻說“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因為前麵柴進介紹林沖身份已經說得足夠明白,此時我也替柴進想不到更好的話語。柴進也不能肯定地說出“此人為真,非比尋常”,因柴進此前也沒見過林沖,白天也隻是說話,此時柴進也不好完全擔保。洪教頭不信,要試林沖武藝。   柴進大笑“也好!也好!”,征詢林沖意見。林沖不是胡亂逞能的性子,莫名其妙上別人莊子,把別人師父打了算怎麼回事,寧可委屈自己:“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看林沖三番兩次退讓,隻當又撞上一個騙子,心裡有把握的多了;放手挑逗林沖“越來惹林沖使棒”。   月色分明,柴進挑事。林沖猶豫。柴進這才第一次介紹洪教頭情況“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這時林沖才明白一些狀況——這是柴進辦事程序不周全鬧出了誤會,洪教頭身份可能沒那麼高。   以禮節而言,雙方認識階段,正常是不會隻介紹單方的。如果隻介紹單方,往往默認含義是另一方地位太高、聲名顯著、或者身份特殊、甚至需要保密,才有可能不介紹。這在一般交往中完全不該出現,尤其還是在古代通信手段薄弱、認識全靠介紹的情況下。但柴進介紹中洪教頭“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依然沒有排除洪教頭是柴進師父的可能。林沖雖然敢動下手,但還是拿不準能不能真打。過了幾招,林沖應該是心裡有了底,主動中斷比武。   柴進問情況,林沖語出驚人“小人輸了”。這話應該是給柴進空間,探柴進的意思;甚至也可能是給洪教頭接話、體麵退場的機會。如果柴進看比武隻是給個交待,或是洪教頭隻是大概作個抻量,那過的這幾回合手已經算交待到了,雙方都不損傷麵子。   然而柴進沒有收場的意思,確實想看打出個結果“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洪教頭則壓根沒有類似“這位教頭確有幾分武藝,勝負未分,許是真人當麵;若是不便多指教,且共飲幾杯”之類的表態,不接話下臺階。於是林沖答“小人隻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這話基本是很明白地說,自己實際武藝高過對方。洪教頭卻可能是不認可這個判斷,也可能還是聽不明白意思,依然沒有接話下臺階、還想把事情辦絕。柴進也非要追殺到底,並不囫圇收場,表示歉意後賄賂公人給林沖開枷。   柴進大笑著道:“這個容易”,似乎顯得自己能耐。但如果麵前不是林沖,這話得罪人可不淺。林沖聽見這話,恐怕很難不泛起這樣的想法:這可見麵大半天了,我還以為這事很為難,不能提起,結果對你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這邊枷鎖戴在你麵前晃上一天,既然容易你都不給我拆掉?看著我受刑你開心是嗎?因此這裡柴進真粗心大意到了這個程度——以柴進人設來看,確實應該是粗心大意,而不是一直懷疑和不尊敬林沖——那麼其實合理的補救方式應該接近於這個方式:柴進略一皺眉,“趙宋天子法度,柴某必須顧忌,但此事應有個商量之處。”然後再續原來的話語“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這樣柴進冷眼看林沖帶了一天的枷就多少算是有個交待:不是我沒心沒肺,這是我身份敏感,不是特別必要的話不敢亂開,讓你多受苦了。這樣給林沖的感官可以好上很多。   柴進繼續讓比武;並拿二十五兩銀子做利物,折算約五萬元;刻意丟在地下。   此時洪教頭和林沖心態確實發生了變化。洪教頭是不太拿這個行為當侮辱,在他眼裡利物更重要;林沖心裡應該是判斷,自己不該讓柴進在麵前承受這個損失、虧錢給了洪教頭,該替柴進護住銀子。這個行為,以林沖的心胸,當場應該不會往侮辱自己的方向去判斷,但會產生回護的情緒;畢竟柴進對林沖雖然行為細節有疏失,但是整體待遇和真心是在的,林沖有能力看得出,又不會那麼小心眼計較細節。所以至此,柴進的期望在林沖心裡終於完全明朗,不會再留手顧忌。   於是二人比棒。洪教頭起勢“把火燒天”,看字眼棒前端略微上舉,有急於求成、想打林沖臉麵之感;林沖“橫著棒”,起勢“撥草尋蛇”,給人感受極為冷靜、表麵棒前端我猜想應該有略微壓低,可能到地,既顯得謙遜,又暗藏殺機;洪教頭大叫並“使棒蓋將入來”,劈頭打臉;“林沖望後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有欺人、無視林沖棒頭鋒芒的感覺,“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此時下盤離林沖棒頭應該較近;林沖看洪教頭急於打人,看出“他腳步已亂了,便把棒從地下一跳”,猜測是先壓棒在地,借地麵力量反彈,順勢讓棒前端躥起來,威脅洪教頭下盤,洪教頭已收不住腳,“就那一跳裡和身一轉”,已經顧不上打對方,隻想勉強避開;林沖起勢本來就是橫棒,前端輕掃,“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洪教頭失去平衡、無法舞棍、受輕傷倒地。   這裡林沖的棍棒打法,其實又和他的為人處事、故事發展情節又很相似。林沖先退一步,看對方急逼時,卻一招打在關鍵處,傷對方手腳。對高衙內時威脅陸謙是如此;此處充軍,至後來草料場反擊是如此;上梁山其實也是如此。隻是梁山那次不傷手腳,而是直斷首級。這幾次林沖的行為模式、行事性格和這次出手的打法在風格上非常一致。   “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絲毫不顧洪教頭感受;“從人一齊大笑”,也不顧忌洪教頭感受,看起來柴進對從人管束不嚴,且並沒有把洪教頭等來賓擺得比從人高一等——這也埋下了武鬆待遇的伏筆;“洪教頭那裡掙紮起來”,應是作死太過,林沖這次也沒有再做好人去扶。   “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顏滿麵,自投莊外去了”。從現在人的眼光來看,洪教頭臉皮不夠厚啊。明明依然有結識的可能空間。厚臉皮的此時可以以一句“恭喜柴大官人今日得見真好漢、真英雄;洪某實在慚愧,有眼不識泰山,真是自取其辱”,那他依然能給林沖和柴進都留下個“我隻是平時狼來了見得太多,顯得行為過激,但本人依然光明磊落”的印象,不見得不能下臺。也或者是今人見的臉皮厚的案例比古代多多了,古代能到這種臉皮的人反而少見?洪教頭直接離開,那就確實是投降了、再無挽回的機會了。   柴進沒有挽留洪教頭,自己繼續請林沖喝酒;安排人去撿銀子,不讓林沖自己撿,這算是注意到尊敬林沖;但強迫林沖收這銀子,則依然不妥。這個銀子當時當作利物丟在地上,帶著輕賤的意味;所以其實不如收回,相當於是承認林沖是替友護住資產,而非爭奪利物;然後加在下次額度裡到送行時一並再給,這樣大家感覺都會舒服很多。然而柴進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招待了五七天(而不是起先柴進自己說的“明日牢城營內”),公人催著要走;柴進備宴相送。給了兩封書信,讓城裡吏員賣麵子。給林沖加二十五兩一錠大銀(約折五萬)、給兩公人五兩(約折一萬)。出行時林沖才重新戴枷。柴進繼續承諾會管冬衣。半天時間,林沖等人到了滄州城,完成交割。   到這個階段,《水滸》視角才算真正進入江湖。   《水滸》視角從高俅發跡,直指朝廷頂層;王進出逃,掠過大戶莊主;魯達出場,先是中層軍官;在逃沒給詳情,很快成為世外之人;過桃花山、處理瓦罐事,角度更像“廉訪使”而非尋常百姓;到東京,視角換到林沖,再在軍官身上起波瀾。柴進出場,終於打開江湖的一扇門窗,視角在社會結構上漸漸走低,慢慢來展開注意力,觀察底層教頭(洪教頭和那些江湖騙子)、尋常莊客,並向後緩緩展開吏員行為、店主生活、盜匪邏輯、潑皮行徑,進入江湖主體。   柴進名字在此,大概有“才進”之意。一是方才進入;二是人才進入。作為能打得柴進莊上“此間又無對手”的洪教頭,在認真起來的林沖棒下不過一棒即敗。可見此前江湖人才遠不敵官方;然而自此起,朝堂的核心力量、能一棒打翻底層優秀人士洪教頭的人才逐漸向江湖裡湧入。讓江湖逐步積蓄起能與朝堂相抗衡的力量。   作為江湖中的第一個大佬,招納好漢的莊主,財力似乎無限的“孟嘗君”,柴進的表現不但並不完美,甚至是錯漏百出。這在寫法上為襯托後來人物留下巨大空間;為後續江湖信息的不斷補完、江湖人才各自特點的描述奠定可供對照的基調;同時也極其符合柴進的地位和家庭情況設計背景。   先說柴進出場表現的係列問題。對內莊客的管理問題在前麵敘述已講;除此之外,對所招納人才缺乏快速認識、判別、處置能力,也在這個過程表現的淋漓盡致。林沖固然是好漢;洪教頭雖然不講禮節、態度倨傲,但手底下也有幾分真章、出場行為也是為柴進考慮,何至於非要不斷刺激沖突、以致逼走洪教頭?如果是看洪教頭行徑臨時起意,則柴進自身想法變動何其輕易、決斷何其草率?如果一開始就有要逼走洪教頭的心思,那又何必前期委屈林沖、允其沖撞林沖?如果隻是對洪教頭略做懲處,那懲處過後,為何不能好言撫慰、給其改正機會,而要放其離開?洪林二人同時在場,柴進看著林沖施禮受辱,雖然心裡是有意見,卻不主動解決問題、拆離兩位,也不對林沖透露信息、私下溝通,以達成尊重照顧。這些都是柴進作為擔任“孟嘗”角色之人在處理方式上的失當。這些行為,通過江湖上的消息傳遞,都會多少損害柴進的名聲。   此外,如果要做“孟嘗”性質的人物,柴進是不應當放任沖突發生,而應該對不同檔次的人才做出妥善的協調安排的。因為“孟嘗”並不允許隻能招待一個人,必須多類型人、多檔次人兼收並蓄。後來無論是晁蓋還是宋江,在招納人才時,都並不會去挑三撿四,而是全麵收納、盡量發揮;無論是晁蓋的“不論好歹”還是宋江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都是如此。當然,如果僅從保障食宿的角度來說,柴進也勉強算得上全麵收容。但晁、宋二人對所有已招納和準備招納的對象都是給予尊敬的;而柴進則明顯做不到這些。類似於柴進自己主動挑事、自損已招納人才的行為,在晁蓋處就極其少見(有,但較輕微);在宋江則完全不會出現。大概柴進一是缺乏教導;二來也是沒有什麼壓力和目標,沒有到非得想做好一個“孟嘗”的程度。   柴進的這些行為,其失誤和行為錯誤,以林沖隱藏的雄心欲望、足夠強大的克製理解能力,是可以對柴進的所有表現,記一個客觀的總賬的。林沖的確能夠容忍和理解。其心胸是揭的過去、隻根據客觀結果來記恩義,但柴進能指望遇上幾個林沖?柴進的尋常行為裡,不尊重人甚至侮辱好漢的行為頻頻發生,毫不在意。一邊招待人,一邊得罪人,有如狗熊掰棒子,一路掰、一路丟。花十分錢去,卻收不得三分心回,甚至許多人收走資源還得反目成仇(這裡洪教頭怕不就是個潛在的麻煩可能),效率遠次於後來的晁蓋宋江。當然,柴進不至於是故意如此、刻意慢待。因此,柴進的資源相對豐厚是其天賦,但柴進確實並沒有深度研習處事方法,未能有效發揮其資源稟賦;其背景給了他過大的空間,也可能使得他對收人的得失並沒那麼在意。   在此回顧一下柴進的家庭境遇。柴進是柴家主支(誓書鐵券在其家中)。我見到有許多前人認為,柴進蓄接好漢,有反宋之意;又有說他結交惡人,於私德有虧。對此我有不同看法。   先看趙家對柴家的基本做法。趙宋得國是從柴家手上得的,對柴家有所虧欠,因此並未除去柴家。這種情況下,趙家對柴家如何,則可以作為下一姓國君對趙家態度的表率。從這一角度來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趙家不能虐待柴家;給柴家誓書鐵券,本就意味著趙官家是選擇保護柴家的,即其期望是後世如果失國、下一姓國君能夠保護趙家如同柴家一般。當然,趙家對柴家同時也會嚴防死守,如果柴家有復國奪權的想法,那是自取滅亡、不能容忍的。   柴進在滄州邊上,不到七十裡的地方。滄州在林沖刺配時明確是“遠惡軍州”。則柴家雖然由趙家給了豐厚產業,但所在之地並非魚米之鄉,反而柴家要有防範流民、山賊、軍事動亂的意識;柴家如果遭了流民、山賊、亂兵而破敗,趙宋是基本可以冷眼旁觀、不負責任的。而應對這些問題時,柴家首先必然不能建軍;其次柴家也不能轉移或是擴充土地——這是官家對你的封地,你在土地上有想法那是有什麼圖謀?柴家可嘗試拉攏的外部力量,其結交對象,能夠有哪些選擇?結交大臣?柴家想謀反?大臣想謀反?絕對不行;結交武將高官?同樣不行,甚至柴家結交對象裡有人升官,柴家都要主動和這些人疏遠,以免彼此耽誤。結交地方官員,淺交正常,深交同樣可能惹嫌疑;結交平民?隨便結交,但在柴家眼裡這也沒有意義。所以柴家允許結交的對象,隻能有底層官吏、犯人囚徒、行商走卒,也就是隻能結交江湖人士。這些結交行為有助於保障柴家的資產安全,是趙宋必須默許的事情。甚至正常情況下,柴進和山頭盜匪來往交好,降低這些盜匪打劫自己的欲望,要好過交好地方官府、靠官府出兵保護——官府故意延誤救援動作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在這種結交範圍內,要說柴進考慮謀反,那正常情況下江湖人士是什麼水準?參考李忠、周通、王倫等人;正常情況下武將是什麼水準?參考魯達、林沖、王進等人。那麼正常情況下趙宋需要防範和擔心柴家結交江湖人士嗎?那些江湖人士本來就是趙宋管理體係的邊角料和棄子;而且這些人員,讓柴家蓄養在莊上,多少能在道義上多一次篩選,可能提高趙宋社會穩定水平,總比放出去反社會對趙宋來得友善。更何況柴家隻能蓄養個數十人,能有多大問題?隻不過此時的趙宋朝廷世道逐漸大亂、自己主動排擠核心人才,才使得隻結交江湖人士的柴家江湖人望價值變得越來越高。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此外,柴家除了結交江湖好漢、遊手好閑之外,有沒有事情可做?他能行商嗎?當時商人社會地位較低,恐怕沒法讓柴家放下這個麵子;興辦產業?當時社會上其實基本沒這個選項;能擴大莊園、增進收入嗎?涉及土地,多半不能;他能讀書做官嗎?明顯不能。所以柴進貌似富貴非凡,實際是一隻金絲籠中的鳥雀。可以向往天空而實際沒什麼地方供他飛翔;隻能交往吏員、隻能交往犯人、隻能交往江湖人士,來給自己打開一片遊手好閑之外的視窗。   書中柴進父母、長輩幾乎不存;平時柴進的行為裡,誰能教他什麼嗎?誰敢教他什麼嗎?誰能說他不是?誰敢說他不是嗎?所以柴進行為確實缺少反饋,雖然看到了許多他不理解的結果,但他平時確實很難知道自己做的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不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有別的做法,可以得到更好的收效。因此,柴進確實可能有招納好漢的想法和動機、也基本具備對應的資源條件,但他的處事手法並不成熟,甚至可能與自己的想法(如果存在的話)南轅北轍,且身邊缺少真心為他提供幫助,或能與他真心交往、促其改善的人選。   同樣因此,柴進身上的官氣依然很重,拒人甚遠,故而是“天貴星”。   在此回中,柴進給出了還不完善、不完備的江湖入口,揭開了江湖的序幕。此時所見的江湖人士,是自私、自大、毫不熱心、並不懂事的。隨著《水滸》行文進展,此後江湖人士越來越多樣、江湖邏輯越來越豐滿。直至義聚梁山、震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