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橫、晁蓋與劉唐(1 / 1)

入世讀水滸 逵哥兒 5163 字 2024-03-16

鄆城新任時文彬知縣是書裡旁白認可的好官。   兩個縣吏都頭是朱仝雷橫。朱仝是有錢人來當吏,扣一個義字;雷橫是打鐵出身,做過多種底層營生,旁白交待有些心地匾窄。打鐵基本是平民出身,年輕時就會好武藝又經過多種營生,還能與朱仝並列縣吏都頭,做到這程度,真的算是天神下凡了。   好官時文彬很重視梁山盜匪的發散性影響,有意識地要檢查、加強縣內治安;安排任務時設定了檢查方式和違令的結果。   時文彬設東溪村大紅葉樹為檢查對象。知道這樹說明至少他親自走到過;而且兩方向出發都要去往這裡,這裡離縣裡大概是個較遠端。這安排得很周全,弄虛作假很容易被查出來,都頭們都安心老實去完成這趟任務。   雷橫連夜巡邏。淩晨三點前後,靈官廟殿門不關,雷橫逮了劉唐,準備當作政績。   從雷橫的判斷過程可以看到,雷橫對境內下轄一個廟宇有無廟祝都是掌握的,治安工作基礎很紮實,的確沒有遠離民間(當然他有本地人優勢)。當前是五月天,劉唐多少有些大意,想不到一個縣裡治安能管這麼嚴,睡覺時大膽地開門通風,成為他被捕的直接原因。這個過程中,劉唐睡在供桌上,說現此人隻管自己方便,並不怎麼顧忌神明,與林沖顯然不同。   抓完劉唐,淩晨三五點。雷橫不拿晁蓋當外人、也是和地方富戶晁蓋通氣,大清早找晁蓋打秋風。這裡介紹晁蓋。對比後續宋江介紹來看。   晁蓋:“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   宋江:“平生隻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隻是周全人性命。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   “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兩人基本相等。“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對比“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似土”。這裡區別就很明顯了。   晁蓋不分好壞人,或者說確切點說是不能識人,隻從自己原則出發,拿誰都同樣對待;而宋江雖然同樣來人全都予以接納,但會根據對方特點,不同人采用不同對待方式。來人基礎待遇相似,“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和“留在莊上館穀。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似土”有金錢數量或者行為態度上的差別,但關鍵在於宋江還能“終日追陪,並無厭倦”。   這個簡直太神奇了。一方麵這能看出宋江對每個人不隻是照顧基本物質需求,還大量投入了個人情感和時間,讓客人獲得高度精神享受和體驗——江湖聞名的宋公明竟然這麼尊敬於我。可另一方麵來說,一個縣裡押司居然能對任意客人做到全天候的陪伴,是什麼樣的時間精力能讓他同時顧及到所有客人、還把縣裡押司的職務做到讓縣令念念他的好的?這確實是神了。與此相比,後麵宋江額外多出的描述,總能抓住別人的需求關鍵來行善,相比而言都還算是人能辦得到的事情。   豪俠仗義的晁蓋淩晨被雷橫從床上鬧起來,慌忙開門,以為是出了什麼事。不客氣的雷橫以實相告,此時還沒主動提起在東溪村地麵上抓到人的事情。晁蓋沒有起床氣,舉動確實豪爽,馬上安排招待。既然雷橫是公務過來,而晁蓋畢竟是保正,隨即詢問起公務情況。   雷橫據實交待——從語序的組織中可以看出雷橫並不太擅長於打交道和言語控製。如果是個注重對方感受勝過事實需要的,會把“我得先帶他過來讓你知道下”前置,而非把“忒早些”這一無感情因素的原因放在前頭。   “莊客捧出盤饌酒食”,晁蓋讓安排到“後廳軒下”,不讓對方有草率用餐、急著趕人的失禮感覺。晁蓋連雷橫隊伍一並安排好了招待,行為豪闊,處理周到。安排好對雷橫的招待事宜,既然是在自己地盤上抓到賊了,他也需要收集情報,以便後續做妥善管理。   找到門房裡,晁蓋問劉唐。他問一句、劉唐答一句。晁蓋問的問題都很尋常、劉唐應答也都是明麵上能說的。當劉唐答到“有一套富貴要與他說知”後,晁蓋不能再問了。再問下去,晁蓋是因義氣而救人、還是因貪圖好處而救人?讓人在被吊起來的情況下先告訴自己關於富貴的信息,那晁蓋的名聲馬上就要發臭。於是晁蓋先安排救人方案,以失散親眷的名義對雷橫有個交待,一步到位要人。   晁蓋回到後廳,雙方正常客氣。送別雷橫、劉唐依計行事。晁蓋以罵救人,以退為進。劉唐以喝了酒不敢見麵來作解釋,理由不是很充分;晁蓋主動點破,並合理發怒,實際是幫劉唐把話說圓、甚至有點證明自己對親戚果然暴躁的含義。雷橫看晁蓋認了親,不好繼續觀望,趕緊放人。   雖然一時瞞過,但這事隻是表麵上過去,實際依然經不起推敲尋問。晁蓋給雷橫大約參考折算約兩萬、給雷橫隊伍也安排賞錢做封口費。看在錢的份上,雷橫等人事後再反應過來異常,就會傾向於裝糊塗。   安排妥當後,晁蓋和劉唐作詳細溝通。劉唐提供生辰綱基礎信息,提議搶劫,是需要晁蓋來組織力量。晁蓋答復,“壯哉”,你先歇著,回頭再說。這裡開始暴露晁蓋的一大問題,隻從自身的道義原則出發辦事,不能充分從他人角度預期事情的發展並作出應對。   在劉唐的事情上,雷橫確實是無所謂的。對他而言,真把劉唐送去縣衙,自己也並沒有真憑實據。   作為都頭,雷橫對當前在懸賞中的犯罪分子應該有所了解,如果是他不了解的、那縣令就更沒多少了解的可能了。雷橫足以判斷,這個人特征比較明顯,和已知懸賞拘捕目標對不上;抓這個人走,對自己算不上什麼功勞、結果多半隻是拘留幾天、依然是要釋放的。既然這人和晁蓋表現出來有牽扯,雖然多少有些奇怪,但應該是晁蓋江湖上的來往對象之一,而晁蓋以親屬的名義相認,已經攬下了治安責任。因此此事雷橫可以順手做個人情,不會深究。   晁蓋對劫取生辰綱的表態不夠清晰。對劉唐而言,聞名遠道而來,晁蓋還沒有真正表現出對他消息的興趣。這種情況通常是因為晁蓋與他聯係不夠緊密、對他無法信任引起的。而在劉唐眼裡,雷橫是對晁蓋敲詐勒索的橫吏。於是劉唐準備拿雷橫開刀,一麵出氣、一麵以此向晁蓋展示自己投靠的誠意,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投名狀。至於劉唐假如真奪回來錢、給晁蓋惹更大的麻煩,那其實與劉唐就沒有太大關係。劉唐最多就是自承魯莽,他可以接受自己被塑造成這種形象——或者他本來也是這種形象,但他更不能接受晁蓋不信任他、耽擱他找人組織打劫生辰綱的結果。   劉唐趕忙來追雷橫。心裡想著拿棒打翻他們,實際拿的卻是樸刀,大概是想著雷橫他們手上是帶兵刃的,對自己信心不足,還是加強武器威力保險點。   劉唐拈著樸刀趕雷橫,嚇了雷橫一跳。怎麼晁蓋一時疏忽,這賊脫逃了來尋仇不成?聽劉唐說話,給出行動名義是要錢。如果這是宋江,恐怕會願意陪劉唐走一趟。雷橫既然心地偏窄,怎麼可能在手下麵前主動丟了威風?既然劉唐是要錢,那就是依然認晁蓋是阿舅,事情性質好說,那就按正常理來談,順便欺壓下劉唐。   劉唐發出威脅。雷橫發怒,明明目前承認了劉唐良民身份,偏要抓著對方作“賊”罵,又是冤枉又帶著真,一係列罵的著實精彩。“謊賊”用詞,說明雷橫此時已經反應過來劉唐的真實身份,隻是不揭開。劉唐對雷橫目前沒有太多了解,因此從雷橫為吏、存在敲詐晁蓋嫌疑這點出發,隻能罵雷橫“作害百姓”。雷橫繼續揪著“賊”這一痛腳展開罵,劉唐罵不過雷橫,不過心裡還有個底限,隻叫要“見個輸贏”。雷橫罵戰勝利,見劉唐束手束腳,“嗬嗬大笑”,接戰打起來。   兩人心裡都有分寸、都需要打上一場、但都隻是要嚇阻和製服對方,都不至於下死手,武藝上也拉不開差距。雷橫手下準備幫領導敲定勝局。吳用從兩人打鬥上大概看得出來兩人打的都有些無奈,順水推舟出來攔住,給雙方都賣個好。雙方果然隻是差個臺階,一起停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契機。   吳用認識雷橫,先問劉唐。劉唐見吳用沒有亮明身份,無從判斷該怎麼溝通,因此點吳用看起來的裝束身份“不乾你秀才事”。這事本來就是劉唐為投名狀故意找事,要個見證,所以雷橫各種占理,樂得說給人聽。   吳用信息不足,暫時隻能判斷有問題;具體是什麼問題、該怎麼解決推斷不出來。隻按一般道理勸解,滿足不了劉唐需要(如果要滿足劉唐需要,目前有一定可能成立的解決方案應該是“我知曉了。既然如此,我們一同去找晁保正說個分明,讓你母舅評理”)。吳用依然連身份都沒亮明,劉唐憑什麼放下雷橫這投名狀去相信吳用?於是繼續點“秀才,你不省得”。這事雷橫就算給了劉唐銀子,難道劉唐就能滿意?搞不好還得要求“你親自走一遭,就向我母舅賠禮道歉”呢。因此雙方繼續口角。   吳用不明白劉唐的需要,勸的方式不在點上,“又沒輸贏”這話一出,反而更刺激了劉唐。劉唐主動升級態勢,要威脅雷橫“拚個你死我活”;雷橫已經打了半天,心裡有數,認為劉唐的威脅是小看他,跟著升級態勢。找不對路子,吳用隻能“無用”。   晁蓋趕到場親眼見證,劉唐目的就已達成,再不需要說話。吳用大笑道:“須是保正自來,方才勸得這場鬧。”雖然見的分明,但是自己前麵勸架半天,自以為得計,結果徒勞無功、丟了麵子。此時大笑,借此掩蓋內心尷尬。雷橫向晁蓋證明了劉唐的行為,事情告一段落。   吳用和晁蓋搭話,按自己需要把事情誇大扭曲。“不是保正自來,幾乎做出一場大事”,沒有吳用勸架,雙方最多有些下不來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有分寸,出大事的概率應該極低。“若再鬥幾合,雷橫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人慌忙出來間隔了”明顯與前文旁白的客觀描述不符,這裡吳用應該是為了捧下還在身邊的劉唐。晁蓋並不在意吳用的這些心思,交待背景、隻說正事。吳用把銅鏈掛了(平時並不隨身常用),給學生放假,隨晁蓋到莊上。   天退星雷橫。明道若昧,進道若退。雷橫其人從出身開始,在全書其實進步明顯,且越往後鋒芒越隱。這個退,是顯得“退”,偏於收斂,在關鍵事件上表現往往少一步;又有“功遂身退”的感覺。當然,往往不是主動地功遂身退,而是被外在因素影響得不得不退。如果是主動功遂身退,那麼應該是“天讓星”,那會是更高一個等級的評價。雷橫參與並成就的事情不少,放劉唐、走晁蓋、縱宋江等等,都有雷橫的作用因素,但雷橫往往並沒有占上功,可以說是“天退之”。這其實不見得就是對雷橫的否定,反而可以算是在“道”上不斷地前進,潤物於無形;而且某種程度和略顯得刻意去成就一切的“天滿星”朱仝正成一對。   開篇以來,經過了大篇幅的黑暗社會和悲慘生活後,朝天王登場。雖然依然暗藏波濤,但《水滸》算是短暫迎來第一輪沒有罪犯和強盜、真正舒緩的民間生活節奏(不算民間,則第一輪在五臺山)。地方官員行為端正、底層官吏與地方大戶來往和諧、劉唐雷橫動武似緊實鬆,隨便給學生放假的吳用行為尷尬,惹人發笑。此時的東溪村,有如世外桃源一般,熱鬧中反而顯得格外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