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繼續發展對王婆不是很理想,第五步後溜到第八步,潘金蓮都沒有撤退動作。王婆往西門慶家裡情況上帶話題。對話裡先說明西門慶主妻位置空懸的情況,潘金蓮插口問空懸了多久,已經有心思。王婆看著不對勁,趕緊抽西門慶的底子“你養的外宅在東街上”、“你和李嬌嬌卻長久”,點出西門慶有的是女人,怕潘金蓮起當西門慶家主母的想法,要澆滅潘金蓮的心思;西門慶奮力往回扳局麵,說這兩人都不行,但也已經承認了這兩人的存在。王婆點了兩句,覺得也夠了,畢竟西門慶是金主,也不好多說,往回又遞給西門慶一句,讓西門慶說明自己能做婚姻的主。 王婆看著情況發展走勢有些失控,抓緊往下過計劃,想早點收工。看潘金蓮狀態“都有意了,隻低了頭,卻不起身”,特地在正常話語後麵加了句“去縣前那家”、“有好歇兒耽擱”,當著西門慶麵盡量提醒潘金蓮該走了。然而此時事情已不由王婆做主,潘金蓮仿佛沒聽到王婆的話。王婆隻能按計劃推進,期望最後一步發揮作用。出了門,王婆“當路坐了,手裡一頭績著緒”,思量到底是怎麼回事。 西門慶按計劃繼續執行。潘金蓮被捏腳之後的反應又超出了王婆的預料、超出了西門慶的預期。潘金蓮采取了主動“笑將起來”、“官人休要羅唕!你真個要勾搭我”。並無真情,隻把自己和西門慶冷冰冰地當棋子算計。西門慶順桿而上,從王婆的計劃中出局,投入了潘金蓮的計劃懷抱。 潘金蓮是什麼計劃?直到這天上午,潘金蓮的生活狀態都是心如死灰,被武鬆盤算的死死的,一直沒有什麼計劃空間。王婆並不知道武鬆離去時在武大家樓上諷刺潘金蓮的那一幕,所以她直到酒局上也搞不明白,自己對潘金蓮明明一點文章沒做,前兩天看著潘金蓮對西門慶根本沒有反應,這兩天裡新發生了什麼變化?自己的真正計劃為什麼會執行失敗?王婆在門外聽著裡麵沒有“鬧將起來”的動靜,知道假戲已經真做,需要調整後續計劃。而對潘金蓮來說,則她其實隻是在沉重的死灰坑裡,看到了點有可能的亮光;憑著自己的直性、順著好色的欲望,不把自己和西門慶當人,就此抒發開去;在酒局前後獲取了幾個關鍵信息點,就立刻抓住這不知道結不結實的繩子,要奮力搏上一搏,攀上西門慶的關係,至少也圖個欲望滿足、“好事”成真。 潘金蓮的困境,要破的局關鍵在於武鬆。武大並不被潘金蓮放在眼裡。在潘金蓮眼裡,武鬆的武力在其次,最大的威脅在於武鬆和知縣十分親近,此外武鬆還擁有都頭的權力。這些才是武鬆在潘金蓮眼裡構成無法跨越障礙的關鍵。而這天中午在王婆處,西門慶相貌能夠入自己眼;富貴多少還在其次,“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才是第一關鍵元素,這說明西門慶可能具備和武鬆對峙的條件;第二個關鍵因素是西門慶“先妻”不在,且三年沒人補位、切實空缺,不是臨時沒了、有人隨時等候上位,這就意味著潘金蓮有發展的空間和可行的目標;第三個關鍵因素是西門慶可以“我自作主張,誰敢道個‘不’字”,那麼潘金蓮隻要控製了西門慶,就近乎於直接擁有了對抗武鬆的能力。這種機會對潘金蓮可謂天上掉下的一張餡餅,端端正正落在她的口裡。她根本沒有條件去指望更好的目標。深深厭惡了武家的生活環境,潘金蓮的可期待出路隻有在西門慶身上;控製住西門慶,她就有了從火坑裡脫出去的渺茫機會,足以讓她為之撲火。眼下的機會、西門慶的基礎條件,使得她的人生發展計劃與她的欲望放縱內心融合為一;這就有了西門慶一有明確動作,潘金蓮立刻“笑將起來”的反應。不用再鬧了,這就是她無處可求得的最佳機會,潘金蓮要為此全身心投入、以她自己的方式爭取個相對自由的環境和有地位的空間。 同時這裡,潘金蓮的反應可能給王婆帶來深刻的誤判。在潘金蓮的反應上,由於不知道潘金蓮是因武鬆離去時的沖突事件意識到自己的地位跌落,王婆較可能判斷為武鬆和武大是徹底分家,且武鬆對武大家已沒有多少關注。這樣的背景才更可能讓潘金蓮有著大膽出墻、擺脫武大的心思。而這個可能的誤會,潘金蓮是必然不可能和王婆有什麼解釋的。 雲雨後,王婆抓準時間進來“捉奸”。“那婆子便道”“我請你來做衣裳,不曾叫你來偷漢。武大得知,須連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是王婆的言語試探。我聽說有的版本是“怒道”。有段時間我覺得“怒道”妥當,王婆計劃被潘金蓮破壞失敗,本來帶氣,且這裡本來也可以“佯怒”;後來覺得還是“便道”妥當,王婆在出門績緒期間已經整理過思緒了,有這段時間,以她的城府不至於還表露出真實的怒氣;至於佯怒,更應該在前一句話裡先“佯驚”,後一句再怒起來,這樣情緒相接更妥。潘金蓮著急“扯住裙兒”的反應明白告訴了王婆,潘金蓮壓根沒有看破王婆的計劃、和西門慶也沒有串通,她真以為是她自己遇到的一次偶然機會,是她自己主動做出的行為。 王婆心裡有了底,先是以“饒恕則個”的話頭自然地帶到為西門慶服務的角度,把自己試探潘金蓮這一計劃外行為的目的掩蓋過去;再直白對西門慶交待“你自不用老身說得,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這是當潘金蓮的麵告訴她,你是被西門慶算計的,不是你自己所想的那樣。王婆首先也要破壞潘金蓮與西門慶之間可能形成的密切關係,有了空隙,才好在後續事情裡找機會做文章;並以“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這貌似對等、實則沒什麼威脅的話語掩護自己的目的。三人之間暫且因共同的隱秘事件構成臨時的聯盟關係。潘金蓮在這裡不用遮掩自己對武大家庭環境的憎恨“武大那廝將歸來”,對王婆、西門慶顯得更為親近。 王婆對西門慶的釣魚計劃告破,將錯就錯,用“好手段麼”這一炫耀口吻把事情的發展包裝成自己的功勞。西門慶並未回過味來,當王婆真的為自己策劃成功,也不知道這番言語後來究竟兌現沒有。西門慶既然已經脫鉤,王婆在與西門慶之間的關係上立刻轉為被動,原本可以指望的持續性收入瞬間沒了,地位也一下子被翻了。本來是王婆吊著西門慶、西門慶巴著給王婆送錢的;這下變成王婆拿自己店鋪門麵來專門伺候西門慶,並且隻能指望西門慶心情好點、漏點錢出來給王婆,多少由西門慶自己說了算。如果西門慶某個時候回味過來,或者萬一潘金蓮知道了事情前後細節並向西門慶指出,那王婆被西門慶清算都是可能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此回顧王婆搭橋事件。從見麵、到計劃、到勾搭,算上西門慶按捺心火等待的兩天半,一共也才五天時間。這在中國現代都是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國外,論及終生計劃,也沒幾個案例能有這麼瘋狂。對潘金蓮而言,武大家是一個火坑。武二明擺著將自己視作工具、拿捏死了自己。自己確實犯錯在先,但從此沒了指望、地位跌落至底,又怎麼是個二十出頭、率直性情的年輕女子能接受的現實。武大品貌實在為自己所嫌棄的同時,行動上也並不為自己做主,反而對自己悲哀心死的境遇幸災樂禍,隻能讓自己對其厭惡至深。 武大武二的兄弟情深,武鬆的自信自負、光彩耀人,給潘金蓮搭建起這麼黑暗的深淵,並將其推在裡麵,不見任何希望。潘金蓮確實品行不端、有錯在先、且錯處不小;但就其境遇,則其反抗的率性也隱隱有著點女中好漢的意味。當然,潘金蓮反抗的手段極不妥當,為人不齒;但若考慮其基礎,則一個貧苦人家賣作大戶使女的,能指望她得過些什麼品性教育?能學的好女工都已算其聰慧難得了。潘金蓮的出發點是自私的,手段是粗暴的、計劃是盲目的。沒有先充分了解武鬆的情況下,因色欲和對自己命運的反抗直接勾引小叔子;隨即直接在武鬆的算計和輕蔑中落入悲慘無望的境地。於是當見到丁點機會時,也不管於理是否應當,潘金蓮一麵之下就以背棄倫理的方式賭上自己全部身心。潘(攀)今憐,是否作者用這名字時,覺得如今(老來)對憎恨其行為的同時,其境遇也確實堪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