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掐著日期回江州見蔡九,按後文推算,我認為較可能是在七月初二。為遮掩自己沒到過東京的問題,戴宗聲稱隻在東京呆了一晚上。 蔡九看信,“籠內許多物件都收了”,看起來還點名了其中部分東西;後說宋江的事,次序應算合理;提到“今上自要他看”,似乎有官家的意思,那功勞立大了;“令牢固陷車盛載,密切差的當人員,連夜解上京師,沿途休教走失”似乎顯得交待周密;“黃文炳早晚奏過天子,必然自有除授”是個“自多心”表現,但蔡九一時疑心不到。 蔡九看了高興,寫的內容符合他的想法、貌似他的行動得到了很好的結果,沒有特別明顯的異常。於是蔡九賞了戴宗二十五兩花銀,可能參考折算五萬元,安排準備發送宋江去京師。 這裡戴宗實際還犯了個大錯,但雙方都沒作為重點。戴宗這麼回答,是為了方便蒙混過關。錯誤在於,信件內容裡明顯有蔡京向官家請示的部分,而戴宗在東京待的時間太短了。這回答如果屬實,則蔡京是收信後,連夜進宮麵聖;官家授意、蔡京連夜回信。這個可能性確實有,但概率太低了。且以這種方式,戴宗在京師完全沒耽擱時間,那應該在六月下旬前幾天就回到江州,與戴宗此時到江州的時間(應該是七月初一)不太相符,戴宗得解釋作回來路上出了些岔子,這樣才能揭過去。 轉天黃文炳又到,依然帶了禮品。正常人往返這趟應該需要兩個月左右,黃文炳懷疑有假。蔡九覺得父親信上提了黃文炳,沒涉及什麼家事,那就正好賣個好。黃文炳在封皮上找出用章錯誤來,雖然這事有可能是蔡京順手,但事情涉及黃文炳長期謀算,好容易有個機會,寧可錯問,不可放過。蔡九此時疑心還不重,反正問兩句也屬於正常,就讓人去找戴宗。 戴宗回江州第一天,回過蔡九話後,去探視宋江。第二天,蔡九和黃文炳相會。第三天,戴宗在別人請客喝酒之時被蔡九喊去問話。蔡九問了幾句,戴宗都以前麵伏筆“小人隻住得一夜便回了,不曾得見恩相”為由推脫。蔡九問戴宗自己聲稱所唯一接觸到的門子相貌,戴宗知道關節、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回答,硬蒙還有概率蒙上;猶豫不答就一定是露餡的。戴宗按概率最大的方式進行描述:“不恁麼長”即沒有特殊身量,這個是純賭;“中等身材”太師門子瘦是不可能的,但隻是門子,胖的可能性也不太大;“敢是有些髭須”強調自己昏黑沒看清,胡子不茂盛。作為門子,胡子特征如果特別茂盛,也可能有損太師府形象。因此戴宗這個交待過關的概率已經是最大的了。 然而蔡九還是從戴宗回答中找出了毛病。門子的問題反而是小事,因為其實有換了門子的可能。但太師府的管理邏輯戴宗是不熟悉的。 “門子小王不能夠入府堂裡去,但有各處來的書信緘帖,必須經由府堂裡張乾辦,方才去見李都管,然後達知裡麵,才收禮物”、“我這兩籠東西,如何沒個心腹的人出來問你個常便備細,就胡亂收了”。這個是主因。當然,即使以這個主因,客觀上戴宗所述的情況依然有發生的可能。 比如說,戴宗遇到的這個門子是新換的,所以不太懂細節規矩,於是先錯收了東西;裡麵張乾辦等人按正常流程走,到發現東西收的不對的時候,戴宗已經走了,就隻能先放著;信收進去的時候,蔡京正好處理完事情,路過張乾辦這邊,見有新到兒子書信,就順便看了,於是東西也就順便拿來收了,就不計較辦事流程;信裡事情對蔡京意義重大,蔡京也趕時間,正好處理完的工作有需要找官家匯報的,於是連夜進宮都處理了;官家交待要快點要人,這事對官家意義也很大,能堵文臣指責他搞老君山修道工程的口,於是蔡京當晚加班回信。這樣一來,轉天一早戴宗再去時,門子自然就已經在等著戴宗。這個過程,是小概率事件,戴宗作為辦錯事的人會搞不明白,但並不是不可能發生。 如果事情走了這個流程,那門子本身有責任,當然不用和戴宗全說明白。不過這套流程的可能性,戴宗一時間不可能想出來,想出來也屬於極低概率事件,不一定能取信蔡九;甚至作為不明就裡的人,戴宗想不明白才是應該的。就算戴宗能按這個方式解釋出來,蔡九也不太可能就信他,還要問更多問題,所以戴宗確實無法抗辯,蔡九又一次“打道成”。錯裡錯外錯成真。當然,這次隻要被發現了毛病,戴宗暴露就屬於大概率事件。不過蔡九這個判斷邏輯隻是大概率成立,但從鉆牛角尖角度來說,如前麵分析的,蔡九的分析判斷其實不夠嚴謹,應該再問下太師府形狀、方位、擺設、門臉什麼的,戴宗沒到過汴梁,這些大概率都會回答錯誤;而這些才是不太可能變化的地方。 戴宗結合事實,招作被賊寇威脅、置換物件,這個其實沒有任何破綻,甚至就是事實,隻是戴宗中間有逃跑機會沒逃跑而已。蔡九不考慮挽回戴宗個人戰略價值的可能,依然非要把戴宗認作勾連賊寇的叛賊、當作一次性政治材料使用。沒了戴宗,蔡九沒法再派人聯係京師,決定先斬後奏。至於最後可能京師不認、沒有功勞、白殺兩人,那就不是蔡九在意的事情了。蔡九與黃文炳兩人言語互捧,給這事定了調。 戴宗回江州第四天,蔡九讓黃孔目安排處斬。黃孔目拖延時間,以各種理由,共拖了五天。這裡的國家忌日、景命日都不可考,或者在已知範圍內北宋都對不上號。隻有這個節日是個關鍵點。而這個節日,我認為是被後來說書人改了時間的。 戴宗到梁山上時,怎麼算都離六月十五至少有兩天以上時間,否則中午到梁山、轉天要到汴梁不現實。且蔡九沒有提前讓戴宗出發去送禮物(宋江反詩是臨時事件,而讓戴宗去汴梁送生辰禮應該是蔡九提前就可以有的計劃),說明出發時按戴宗兩甲馬速度算也應該趕得及,否則毫無容錯空間,這個禮送得太過失敗,不符合蔡九人設;而戴宗實際是加速趕了路程的,所以實際裕量我認為應該至少有五天時間,正常應該有十天時間。戴宗在梁山耽擱了兩天時間,離開梁山最多是六月十五,正常離開梁山應該是六月初十附近,甚至最早可能在六月初八左右。所以到七月底,梁山至少有了十五天行軍時間;如果已經到七月十三(後天是中元節),則梁山有一個月行軍時間,宋江一路走來也才花了不到二十天,還說“梁山泊好漢未至”就太過分了——當然,如果這句話也是說書人添加,那就無所謂;而從蔡九視角去看,戴宗去時應該最多用十來天工夫,在六月十四前遞上禮物;戴宗聲稱隻住了一夜,蔡九也沒直接起疑心,如果黃孔目說話當天是七月十三,那戴宗就是七月初十才到江州,意味著戴宗是六月底甚至七月初才從京師走,中間耽擱近二十天時間,那蔡九怎麼都該仔細問問。而如果黃孔目說話當天是七月初五,那戴宗是七月初二到的江州,就算戴宗是六月十五當天離開京師,中間耽擱時間也就是五到十天,這種情況才能算在蔡九不問、戴宗也認為時間還算合理的範圍內。 所以這裡的日期,有很大問題。加上書裡另一處提及七月十五,用的是盂蘭盆大齋;而這裡用中元。所以我懷疑這裡原本黃孔目推出來做理由的節日,應該是七月七。宋元兩代,七月七乞巧節是一個盛大節日;反而到明以後,乞巧節地位有所降低。從網上搜到的信息看來,七月十五中元節,在宋代興盛程度有限,遠不如七月七,甚至在元代七月十五這一節日還被進一步淡化;但明以後,七月十五重要性快速上升,成為了七月裡最盛大的節日。結合梁山行程來看,大概率六月初十到六月十五之間出發、早則六月底,晚則七月初必然已到江州做好劫法場準備,如果到七月十三還沒到江州,這班人就是來看風景等收屍、一堆人全都傻乎乎沒事下山嫌命長,而不是趕在戴宗後麵準備劫法場救人的了。當然,按七月七節日算的話,後文打無為軍大概率還在七月中,而不是七月盡——當時的景色描寫是“月白江清”,夜間行事能遠遠看到許多信號,其實也應該是“七月中”更為合理,七月盡哪裡來的月白? 吳用此次策劃裡的“自多心”,招蕭讓、金大堅這個過程必然不算,畢竟朱貴拆了蔡九信件封皮,可能要重寫重封,確實都用得上。但回信裡除考慮黃文炳問題,吳用替蔡京做回信決定而不是讓戴宗先走一趟汴梁,這才是自多心的行為。除非當天時間已到六月十四,那麼反推戴宗出發是六月初九,勉強能算六月初,卻將和前麵宋江題反詩的時間連不上。所以當時的計劃下,戴宗如果再去趟蔡京府上,正常應該是來得及的;戴宗在梁山行程耽擱兩天,而戴宗四甲馬搶出的時間已經有兩天,回去還得掐著日子,也就是比平時做法速度慢;梁山到汴梁正常人也就是“不數日”,對戴宗而言絕不超過兩天,在加急四甲馬的情況下,應該一天就到,兩天往返。所以哪怕是六月十四了,送禮送到是六月十五晚了,那對蔡京蔡九也都解釋的通。這事吳用也不存在不放心戴宗的可能:戴宗怎麼都必須要走,還必須得向著自己這邊說話才能有戲,再不放心也沒用。所以吳用計劃起筆,替蔡京寫信而不是選擇老老實實替蔡九重寫、老老實實讓戴宗送信、回程再拆信重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是他自作多情亂搞秀,平白“自多心”進而惹事的點。除了這個“自多心”外,吳用的行為、用心都屬於正常想要認真貫徹晁蓋指示、盡量營救宋江、保存梁山的合理行動。 而看蔡九和黃文炳的行為,與前麵書裡點出的好官時文彬對比,確實有明顯的差異。時文彬的考慮和行為方式,是當下有哪些現實可能和發展可能、並采取盡量避免傷害對社會有益人員的措施;慕榮厭達、蔡九和黃文炳的思考行為方式,是怎麼樣的可能對自己建功、升官最為有利,並以各種手段構建出這種可能的表象。出發點和行為邏輯差異,才是一者為奸、一者為清的區別本質。黃文炳雖然設定是個小人,但其實表現辛苦勤勞、能力出眾、努力認真、事事仔細;可惜力量越大,心越偏,則結果越偏。而在蔡九麵前,他也還是光乾活、白送東西、正常情況還得不到功勞,空做壞人、被耍得團團轉,其實也很可悲。反而蔡九乾著壞事,梁山後續也隻能復仇到黃文炳頭上,蔡九可以一邊奪取功勞,一邊擺出被誤導、被攛掇的盾牌,繼續逍遙。恐怕這,也是“蔡德彰”的一部分。 至於宋江,從斷片開始,就完全落入被動局麵。裝瘋一事,雖然宋江咬牙到被打得走動不能,也依然擋不住蔡九和黃文炳邀功之心,反而斷送了自己正常抗辯解釋的空間——雖然多半也沒用。酒之為害,可見一斑。文廟對麵的蕭讓金大堅上梁山一事,則體現了普通人在江湖浪潮中已無法立足,不知哪股潮水哪天為何一卷,就將全身家都被卷去,完全無法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