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四首領落座,後麵的位置可就容易亂了。如果還按之前規矩,用能力、影響力來綜合推舉排位,三十六人認識不認識的,就算忽略語言口音的問題,排起來可要鬧哄哄半天時間,完全不像個樣子,而且容易埋下更多隱患。 宋江發言中,還以為之前是按“功勞高下”排位——這更應該是山寨標準化管理的排位依據,以功勞高下排位,有利於刺激隊伍立功、對外擴張、爭做貢獻,但此前其實也不是如此;即便按功勞排位,目前新上山的人太多,按功勞列位也標準不清,怎麼算哪個事情功勞大、哪個事情功勞小?誰記錄的?標準由誰定?事先哪些人了解? 這些事情晁蓋並不分明,宋江直接做主,晁蓋也由著宋江做主。宋江提議,先按新舊暫坐,名義是“主客”,以後按功勞調。漢代以後,中國多數以左為尊。因此舊人列左邊尊位;新人坐右邊略低位;新人中再以上山時間為主、原本位次為輔、年齡為末排序,聚義廳上以較高的效率形成了座位格局。落座之後,左邊尊位主人居高臨下,需要奮進以麵對對麵座位來的競爭;右邊低位客人看著對麵尊位,必然有靠攏搶入的想法,從而促使形成奮發的內心。短期內這種座位格局是有益梁山發展的。當然,坐下後的效果,左邊九個,右邊二十七個,估計直接擺九位一排或十位一排的三排(擺一溜也太沒譜了),這種坐法幾個首腦看在眼裡,也應當有隱形的壓力,這不是長久之計、不穩定因素有些大,需要盡快形成新的條理、重整格局。 宋江提起童謠一事。宋江也是可能識別出這首童謠的真實目的的,但童謠攻擊的是官家,響應童謠正意對梁山目前和未來都是不可能的選擇;不如言語中說正理“黃文炳那廝”“卻在知府麵前胡言亂道,解說”,但帶出這假的天命解釋,傳出去依然會有很多謠言產生,可以用來拉高自己聲望,聚攏更多人才。 宋江這不可能是無意,現場李逵立馬第一個聽歪——雖然李逵看事抓矛盾很明,但於言語道理往往不通,應該是真聽歪,不太可能是故意偽裝聽歪搞宣傳。既然有天命加持,我們造反就造個徹底,於是李逵妄議梁山發展路線。林沖的雄心隻是清君側;天殺星亂談則直接反江山。這確實是大家坐下來之後的首議問題,是“理魁”,李逵提議路線定作反天下也是土匪們“理魁”的一個選項。 但對路線問題,以李逵的身份和形象、能力確實不該亂議;戴宗明白,趕緊出來責罵回護李逵“你這廝胡說”、“須要聽兩位頭領哥哥的言語號令,亦不許你胡言亂語,多嘴多舌”。戴宗的說法道理確實比李逵的大,按次序服從命令確實是“理魁”,於是李逵沒有頂嘴,隻想後果“阿哎!若割了我這顆頭,幾時再長的一個出來?我隻吃酒便了”。於是“眾多好漢都笑”,但也隻是“眾多好漢都笑”。 本來目前這個場景,應該由晁蓋出來聲明梁山路線,但晁蓋隻有行事原則,沒有路線規劃;林沖提過一次梁山路線,但現在晁蓋為首,既沒有反對過林沖所提的路線,也沒有明確確定過這就是梁山路線,所以林沖也不能發言。宋江見晁蓋沒有發言,路線問題他現在也在迷茫期,暫時也說不上話。於是梁山路線至此在所有人眼裡都是一個迷惑狀態。 宋江轉提據敵官軍,是王進第四年約七月發生的事件,想了解當時情景,嘗試探尋晁蓋路線態度。話說半截:“初聞這個消息,好不驚恐,不期今日輪到宋江身上”,按理是想聽晁蓋對官軍表示不可怕、是想主動攻還是被動守甚至是求和、現在你宋江也上了山,聽我的,路該怎麼走這些話。然而晁蓋依然不明白,不接話。晁蓋既然不發話,吳用也不能做主談路線問題,這話又不好放著冷場,隻好接些沒用的話,略顯自多心:“都是天數注定如此”。 宋江問話得不到回應,可以確定晁蓋對梁山缺乏整體謀劃安排,還屬於混沌度日。想想可以通過當時抓捕到的黃安了解梁山外部壓力風險,結合當時濟州府的事情信息、動態,再加上近期未來外部新獲得的信息,來掌握梁山狀態、研究後續發展計劃,於是問“黃安那廝,如今在那裡”。晁蓋終於接話,卻隻回答了黃安已死的客觀結果。 宋江嗟嘆不已。目前梁山難以定計,晁蓋雖然為主、德行道義無礙,但沒有路線;自己問了幾句,缺乏信息、也無法製定計劃;梁山內部眾多新人,沒有外部壓力,沒有進取空間,沒有行動目標,內部矛盾容易越來越重,但這些都沒法公開來談,能正常參與這個話題討論的人太少。既然晁蓋任首領但不能製定計劃,那隻有自己這個二把手去想法子謀劃發展路線,再遞交或試圖說服晁蓋決策。於是不再提話,大家喝酒,且顧團結頭領、一時歡樂。 大的發展計劃不談,晁蓋安排起具體事務。人員安置、功勞獎賞、舊財物歸還、上下相認、安排土木建設。幾項具體舉措都算原則明白、行為合理,唯一不妥的是需要晁蓋親自安排。雖然賞罰是大事,該由首領決策,但也由首領直接處理則沒有回旋討論空間,也容易埋下分裂隱患。宋江新到梁山,先熟悉當前現狀,對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梁山的發展計劃兩項大事都處在迷茫的狀態。 這段內容裡這幾個人的名字,喻義的可能性很多,且可能同時存在相反方向喻義,結合後文情況,我懷疑是一詞多指。 首先可以確定各人名字連起來有“朋敬鄰中望”的寓意,即梁山目前在江湖圈子裡受到尊敬、在周邊範圍內已成為望族,或者說是道義圈的向往之地;其次也可能有“朋盡鄰中忘”的含義,即上梁山者,在平常世界中,朋友盡棄、鄰人已忘,孤獨在山;其三,聯係各人姓,則可能有“毆朋、槳盡/獎盡、罵鄰/淩、逃中忘/逃衷望”這類含義。這些含義則都不是好名詞,可能指梁山上內部管理出現問題,或梁山好漢們良莠不齊、內部矛盾眾多,這些解釋與當下情節並沒有響應聯係——但往後則和打祝家莊等事形成遙相呼應。 我較傾向的理解是,以“朋敬鄰中望”說梁山當下發展、以“朋盡鄰中忘”說明梁山眾人的孤獨、以“毆朋、獎盡、罵鄰、逃中忘”埋下一階段伏筆,啟梁山下一階段事務——梁山現有發展模式已不再能夠持續。 此時的梁山,內部各方人士管理存在困難、大家難以齊心;雖然都共尊道義,但道義體係缺少組織管理方麵的內容,一直存在、又新出現了許多矛盾、內部風險在不斷增長;與此同時,梁山平常的打劫客商模式已無法持續,晁蓋打劫客商但不殺害,固然是仁慈舉動,但客商活下來,去眾口傳揚,客商圈子越來越傾向遠離梁山,梁山上財貨持續消耗、難以為繼,迫切需要找到新的經濟來源;同時梁山上人多是被迫害而來,現在大家聚集後,官府不敢找梁山麻煩,但梁山眾人天天隻在享樂、訓練,其實又在逐漸沉淪,遠離現實世界,再沒有道義表現,天下在某種程度上也已漸漸遺忘梁山——這是王倫想要的效果,晁蓋遲鈍無動於衷,但林沖等人則不太可能甘心就此下去。 而對於宋江,此時大概也算出門行了半個萬裡路(考慮中間往返、曲折、翻山可能已有萬裡),原本父親的交待被外力破壞,已不可能完成,也正如當初險些入魔的武鬆一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處於自己人生信念的迷茫期;進入黑道後,該怎麼重設人生目標、找出一條梁山和自己都能接受的發展路線,也是他下一步的當務之急。當然,就近期而言,自然還有接父親和兄弟上山、保障家人安全這最後一項未完成的事務。 從殺閻婆惜出逃,到江州被救、反刺無為軍,天魁星走過了前朝皇家貴胄、江湖地位相當的柴進莊子;走過地方大戶孔太公莊子;結識聽聞向往道義的民間優秀人士武鬆,知道了天傷心的所行所歷;親身體驗了普通百姓被捕清風山的悲涼、被冤清風寨的無奈,作為將領親自指揮了一場土匪和正規軍間的對抗,開了國舅“華容遑信情明”的眼界;受了父親詐死的蒙騙,以孝為首,以孤身一人的身份堅實堅持了自己遠離土匪、持身清正的路線,並主動欺騙揭陽嶺黑幫,進入應該是天下最富足安生的江州;後被事找上門來,在自己毫無印象的情況下莫名被送上刑場;最後融合梁山和揭陽團隊,在諸多約束下作為統帥實踐完成一項復仇小目標,見識了蔡氏的神奇德行。 天魁星一路行來,視角豐富、接觸溝通對象階層眾多,並側麵見識了朝堂上層在中下層視角裡的荒唐、扭曲。南北朝起,說孝當竭力,忠則盡命;宋江遭受刺配,孝已力竭;上過殺場,忠也命盡;不能作更多要求。巡遊天下、增廣見識、認清世界後,天魁星該如何確定自己誌向、道義初聚而隱藏矛盾眾多的梁山又該何去何從?在這樣的世道中該如何確定自己的位置、製定什麼樣的目標、該如何去實踐自己的認知、影響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