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梁山第三天,時間大概是八月上旬到中旬。事務安排已定,晁蓋和吳用都還沒有安排人去接宋江家人。宋江不敢再拖。 正常從江州出發去汴梁報信、從汴梁安排通知去往濟州、再從濟州下文到鄆城,路程比宋江從江州回到梁山大概也就多不到十天時間,如果走快馬(不至於加急),可能比宋江返回需要等步兵隊伍還快。當然,實際朝堂官方走流程不見得這麼快,但這事也是早辦早好。宋江不再等,主動開口要求回家接人。 這件事情,是多少有些古怪的。但這古怪的可能性很多。 往好處想,是梁山幾乎全部頭領已經連續急行軍加作戰近兩個月時間,修整兩天很正常;原本留山的頭領,吳用、公孫勝、林沖、秦明、蕭讓、金大堅雖然不算辛苦,但也沒誰適合去替宋江做接家人的事情;安排嘍囉去可能又不放心,這是說得過去的。 其次的可能,晁蓋吳用判斷裡,宋江家人不至於立刻就死(畢竟宋江有脫籍文書在),打鄆城縣對梁山並不為難,所以可能隻安排嘍囉們打聽著消息,反正宋家莊從梁山走去也就一天多就到,騎馬大概率就半天,目前消息也應該還沒動靜,就算有動靜了半路組織騎兵隊伍臨時去半路攔截都有可能;往壞處想,則可能晁蓋、吳用有想故意拖延,以便斷死宋江後路、激發宋江復仇決心的想法,甚至宋江此前風頭太盛,晁蓋想故意給宋江點為難。這些都很難判斷,信息並不足。 但不論是什麼情況,宋江孝道在先,時間越久,風險越大,見沒動靜,主動提出去接。 宋江發言依然謹慎、地位放得卑微,先感謝兄弟們對自己的照顧,再說明自己的需求和理由,以“不知眾弟兄還肯容否”結話。大家並沒有說話,晁蓋先表態度,原則同意;目前有困難,理由也確實說得過去——新來人多,整理安頓都需要時間,再等兩天,梁山起兵以泰山壓頂之勢去宋家莊取人。 這個應該是穩妥正理,在達到取父上山這一目標上應該能算萬無一失,當然有些副作用;於宋江而言,多一天有多一天的風險,心裡不安,也很正常。宋江提出,大家繼續整頓,自己一個偷摸回去,和兄弟兩人護父親回山,不招搖、不鬧動靜,以免影響鄉裡鄉親、或者引動鄆城兵馬,和故人刀兵相見。 這是從他人角度考慮周詳,還是宋江本色,隻是宋江自己又擔了隱匿行動的風險。晁蓋指出其中問題,但沒怎麼注意措詞,語氣聽起來不好,反而聽著像威脅和推卸責任:“倘有疏失,無人可救”。之所以認為應該隻是沒注意措詞,是宋江已經攬過責任後,晁蓋後續依然安排緊急打聽消息;獲知情報後,也並沒等滿兩天,而是提前派出大隊人連夜來接應宋江,實際行動上過得去。此外,晁蓋的人設上,行事遵循道義原則是一直守住了的,但細節舉措、言辭毛病比比皆是,這句話符合晁蓋風格。 晁宋關係裡,許多事件可能性空間都很大;水滸的寫法,某種程度上也是向世人揭示了現實關係有許多模糊、可能、誤解、變化的空間。從最後發展結局來看,雖然依托場外因素大概能給出二人關係發展的結論,但在發展過程中,僅從場內看來,許多事件的發生客觀上是有著巧合、意外、誤解、權謀、算計、個人性格和行為特點等多種解釋可能的。這裡宋江依然是孝在義先、父親兄弟甚至鄉裡鄉親的安危在自己個人安危之前,突破了晁蓋的常規安排,堅持獨行回去取父上山。 從梁山到宋家莊的路程,前文算過,不會超過一百五十裡,正常應該在百裡範圍內。“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必然是說書人添加。宋江隻帶短棒,隱秘行蹤起見,沒有攜帶利刃;早晨離開梁山,當晚趕不到家,先休息,估摸大概走了五七十裡;第二天應該三十裡以上,不到五十裡的路程,大白天不好往家裡去,先在外頭等到天晚;夜裡來家敲後門。莊裡人隻當鄰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宋清開門見到宋江一人在外。 “哥哥,你回家來怎地”,不知道宋清有沒有擔心宋江鬧了江州之後,又和梁山鬧了別扭,還想堅持正道路線、回家來躲藏的可能。宋江答話,目前已經歸屬土匪,是來取父親兄弟落草。宋清略微安心,快速交待清楚事由。宋江消息已經傳到鄆城——是江州直接傳來的,並不是過朝廷流程、走正式程序過來的。此時知縣應該還是時文彬,聽到獨立消息後,對宋江家裡采取了監視措施;由於沒有正式文書到鄆城,知縣並沒有破壞法規,提前抓人,但隻要文書一到、馬上就能抓人下獄。這是合乎法理邏輯、較穩妥的處理方式,已經盡到知縣正常情況下的最大能力。於是宋清表示目前形勢已經危急,對宋江表達主張,要宋江快去梁山搬救兵。 宋江轉身就走。莊裡人聽見宋清去後門開門,不見人進來,足夠警惕,已經起了疑心——從後文宋太公口裡得知。宋江前腳走,後腳宋家莊上監視人員就去縣裡報信。 宋江怕被馬追,在小路上走了兩三小時路程,縣裡捕快人多,卻也已跟著向梁山方向追近,也可能有人抄在前路守候。此時應該是上弦月或盈凸月,且天陰有雲。黑夜中追兵看到有人行走,就猜測是宋江,並喊起來。宋江暴露了行蹤,不敢和追兵賽跑,想找個障礙物多的地方躲藏。在月色被雲籠罩的情況下,宋江模糊看到有個山頭上的村子,有樹林,就向山頭上去。過了窄路上了山,這個夜晚本就時不時有大風,此時風吹雲走,月光明亮,宋江認出這是進出隻有同一條路的還道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