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殉情(1 / 1)

禮拜六過去了,禮拜天終於來了,我猜想著付春生應該收到信了,或許會很難過,但總會過去的,畢竟才認識一個多月。吃過晚飯我坐在房間裡看書,書攤在桌上,我卻一行字都看不下去,我聽到有人喊我名字,回過神來,母親站在房門口喊我。   “欣然,你們同學來找你,就在門口。”   “噢。”我忐忑不安起來,快步朝門外走去,一看是張勝偉,他滿麵愁容地站在路邊,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指了指站在五米開外的付春生。我徑直走了過去,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   “你喝酒了?”我擔心的看著付春生。   付春生也不說話,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他痛苦萬分,他突然轉身朝前走去,走得很慢,我隻好跟他並排走著。   “對不起。”我心裡堵得慌,隻能說出這三個字。   付春生突然站住了,他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角有著一絲苦笑,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又躊躇了一下,最後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一樣一把抓住了我的一隻手,然後他低著頭,默默地流著淚。我也在流淚,過意不去又覺得不能心軟,於是我任由他握著,希望好聚好散:“你不要喝那麼多酒,快回去吧,對不起……”   付春生沒有再看我,他迅速地放開了我的手,轉過身抬起頭朝前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遠遠跟在身後的張勝偉快速追了上去扶住了他。張勝偉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揮了一下手示意我回去,我停住了腳步,夜色中,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會好的,會好的,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在心裡默默地說。   星期一,我慢悠悠地騎著車準備去上課,剛到校門口就看到佳慧推著車急匆匆地向我跑來。   “欣然,你聽說了嗎?付春生服毒自殺了!”   “什麼?怎麼可能?昨天晚上他來找我的時候還好好的,不可能!”我的心一陣抽搐,臉色煞白。   “我聽班上同學說的,說是吃了老鼠藥,今天早上他家裡人發現的,已經送到醫院搶救了。”   醫院!醫院!我要去醫院!我隻想著要去醫院,也顧不上問是哪個醫院。離他家最近的醫院就是電影院對麵的鐵路醫院,我跨上車使出全身力氣沖了出去,風呼呼地吹著,我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我祈求上天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到了鐵路醫院,我放下車跑到急診去問有沒有一個藥物中毒的人,得到的回答是沒有,我猜想是不是送到別的醫院了?我轉身朝外狂奔,佳慧剛剛才進來又跟著我跑出去,此時佳慧更擔心我,我騎得實在太快了。   另外一個醫院要遠一些,佳慧擔心我騎車的速度,緊張地在後麵一直喊:“欣然,你慢一點,慢一點……”   我奮力騎著,無法思考,無法哭泣,隻想知道他有沒有事。   “請問,有沒有一個藥物中毒的被送來搶救?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嗯,有,不過沒搶救過來,送來的時候就不行了,已經拉到火葬場去了……”   我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淚水奔湧而出,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的疼,佳慧這時跑了進來一把抱住了我。突然我又爬了起來,沖到外麵跨上車朝學校方向騎去。一個人就這麼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定要見他一麵。   山坡爬了一半,我已然沒了力氣,我推著車來到牌坊前的岔路口,眼前就是那條直接通往火葬場的路,沒想到這條“黃泉路”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走進去,曾經我有多麼好奇路盡頭的景象,如今我就有多麼的膽怯,我站在那裡,看著掩映在綠樹間的樓宇和高聳的煙囪舉步維艱。   佳慧終於趕上了我,她想阻止我,最終我還是走了進去。   經過長長的綠蔭大道,到了一片空地,陽光變得刺目,空地上站著幾個人,張勝偉和幾個男同學都低著頭,一看我來了,臉上表情變了又變,看著我紛亂的頭發和蒼白的臉,張勝偉嘆了口氣指了指北邊一間屋子。我走到門口看到付春生的姐姐正掩麵哭泣,她看到我作勢就要打我,被人強行拉開了,我的眼裡隻有躺在那裡的人,屏住呼吸走了過去。   付春生頭朝外躺著,臉上蓋著一張黃紙,我顫抖著伸出手揭開了那張黃紙,付春生的麵容很安詳,像是睡著了,我捂著嘴淚水抑製不住地流下來,我想摸摸他的臉,卻被邊上的人拉開了,佳慧死死地抓著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所有的人都在哭泣。   我不記得自己怎麼下的山,怎麼到的派出所,直到警察拿出那封信。   “這是你寫的嗎?”   “是。”   “你跟死者付春生是戀愛關係嗎?”   “是。”   “你說一下事情的經過。”   “我們談了一個多月,我覺得不適合就寫了這封信,昨晚,他來找我,我以為他隻是喝了酒,他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出事了。”   “這封信裡提到的柳青青跟你們之間有什麼感情糾葛嗎?”   “沒有,就是同學。”   ……   “你看一下,沒有異議就在每一個塗改的地方按手印、簽名。”   “簽好了。”   “你可以回家了。”   “好的,謝謝。”   我木然地做完這一切直接回家了,佳慧一直陪著我,跟母親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母親也不知所措。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四周一片死寂,我已經沒有了眼淚。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消失了,還是因為我,我怎麼也想不通他如何就能這麼輕易地放棄生命,為我這樣一個人?不值得,我替他不值得。夜已經深了,母親見我房裡亮著燈,推開門見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很是心疼。   “欣然,不早了,睡吧。”   “噢,好。”   我乖乖地躺到床上,母親給我蓋上被子,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似乎睡著了,母親不放心繼續坐在床邊,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瑟瑟發抖起來。   “媽,我好冷啊,我真的好冷啊!”   “冷啊,媽媽陪你睡,我兒不怕啊,不怕……”母親躺在我身邊摟著我,我順勢抱緊了母親。   我在家待了一個星期一直鬱鬱寡歡,佳慧有時候來看我,也不知道如何勸我,母親更是唉聲嘆氣,我看到母親難過突然就心疼起來,我從來不曾體諒過她,如今還要讓她為我擔心,我心中慚愧:“媽,我沒事,星期一就回學校。”   “你真沒事?”   “嗯。”   佳慧在旁邊看著著急,她編了一句謊話:“我打聽過了,付春生自殺不僅僅是因為你跟他分手這件事,我聽說他跟他家裡有很大的矛盾,一時想不開才……”   “真的嗎?”我明明知道這是謊話,但這謊話似乎能讓我好受一些,能讓我暫時放過自己。   我回學校了,一時之間我成了“名人”,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對我指指點點,老師都拿異樣的眼光看我,就連初中的同學都特地跑來找我,她們都覺得稀奇,怎麼會有人為了愛情自殺?為了怎麼樣的一個人自殺?在學校大門口某個初中女同學甚至用力拉住了我的胳膊,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看著我。   “孟欣然,是你嗎?你就是那個人?那個男的是為你自殺了嗎?”   “……”我掙脫開她的手,快步走回了寢室,爬上床捂住胸口,閉上了眼睛。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星期,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滿足之後,這件事終於慢慢地被人淡忘了。   這一天我躺在床上聽到有人喊秀娟,我聽出來是沈鬆平的聲音,但我不想說話於是假裝睡著了,秀娟看了我一眼穿上外套出去了。沈鬆平見秀娟一個人出來了,朝後看了看也沒問。   “你怎麼來了?”秀娟也很久沒見他了,不知道他今天為何而來。   “媽喊你回去吃飯,說你好長時間沒回去了,也怪我,最近太忙了,走吧。”   “好,我拿一下包。”拿好包,秀娟推上自行車跟他出了校門。   天色漸暗,一路上坡下坡,兩人也沒怎麼交談,到家就直接吃飯了,許久沒見,大家都很是熱情,但這種熱情讓秀娟覺得跟以往不一樣了,多了那麼一點客套在裡麵,她十分難過。吃完飯收拾妥當就隨沈鬆平上了樓,上樓梯的時候,沈鬆平拎著水瓶在前,她拿著茶杯跟在後麵,這場景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她感覺很不真實。   秀娟依然坐在床邊,沈鬆平坐在書桌前,茶泡好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們快放假了吧?”沈鬆平開了個話頭。   “具體哪一天不知道,大概一月上旬吧,今年過年遲。”   “嗯,二月才過年。下學期就要畢業了,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聽說還要實習,到時候再看吧。”   “嗯。”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欣然的事情你聽說了嗎?”秀娟問道。   “嗯,她怎麼樣?”沈鬆平的語氣很平緩。   “開始不太好,這幾天稍微好一些。”   “到底怎麼回事?”   “唉,難以置信,前後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那個男的是在她們班同學家認識的,給她寫了封信,她還給我看了,後來她就答應先處處看,不過很快她就覺得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就提了分手,那男的一時想不通,就喝老鼠藥自殺了。”秀娟說完深深地嘆了口氣。   “天下還真有這麼癡情的人!?”沈鬆平眉頭緊鎖。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中,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何況還是發生在朋友的身上,感嘆之餘又各懷心事。   “那你要多關心關心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肯定不好受。”   “嗯,我知道。”   秀娟的確為我的事情難過,但此時她更為自己難過,這麼長時間以來,沈鬆平似乎忘記了曾經的事情;父母依然堅持讓她接受王誌宏;她的自尊心又不允許她直接質問,難道他們真的無緣?   沈鬆平不是不知道她的感受,他自知不能給她任何承諾,高考的失利對他影響很大,工作也才剛剛開始,前途一片茫然,最重要的是他還沒能看清自己的內心,他對她是否是最好的選擇,她對他是否是最愛的那個,他無法言說索性避而不談,也許時間會告訴他們答案……   終於放寒假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我暫時不用麵對一些不想麵對的人,比如張勝偉,我無法坦蕩地麵對他的目光,張勝偉也無法麵對我,他陷入深深地自責之中——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通過他認識該多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隻有結果!   過年了,今年格外的寒冷,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雪,年初二我在外婆家吃過午飯準備出去走走,母親沒有阻攔,畢竟兒大不由娘,很多事情還是要我自己承擔。   天色暗沉,風不大但冷得刺骨,出了村口我裹緊了衣領漫無目的走著,路上很少看見其他人,我腦中一片空白,走著走著來到了山腳下,仰頭朝山頂看,猜想那株梅花今年可曾開花?   我低著頭走得很慢,兩隻手已經凍紅了,走到半山腰風突然停了,四周飄起了雪花,我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很快融化了,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我黑色的大衣上,雪花的形狀清晰可見,可我失去了往日的好興致,這雪再美也無法讓我雀躍,我隻想知道梅花開了沒有。終於到了山頂,那間破敗的房屋還在,越過房屋,一片深紅落入眼簾,梅花依舊,我鼻子一酸眼眶裡滿是淚水。   “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哭到不能自已,想起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如果當初我們錯過了該多好,如果當初我不那麼好奇該多好,明明沒有心動為何要答應?枉送了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愛情是什麼我依然不知道,但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竟然那麼容易,一瓶毒藥就可以了!我為他不值,我很憤怒,怎麼就能為一個不愛你的人放棄生命?我想不通,我痛恨自己,又可憐自己,從此我不再是一個單純的人,我將一生背負那個看不見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