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要去看海(1 / 1)

一九九六年八月,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終於到達海津,同行的男男女女大約二十多人,商會的人讓我們自行搭車去酒店,我和另一個女孩被迫分成一組,炎炎烈日下,我們站在路邊好不容易攔了一輛麵包車。   “姐介,上哪兒啊?”   “我們要去天泰大酒店,能不能帶我們一趟。”那個叫張正蘭的女孩賠著笑臉問道。   “住店啊?”   “不是的,我們是過去上班的。”   我直愣愣地回了一句,張正蘭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意思好像是怪我多嘴,我很是莫名其妙,見司機同意了急忙把行李往車上搬。到了酒店一看,規模不是很大,門口的牌子上有餐廳,卡拉OK、桑拿等字樣。很快我們被領到宿舍,還是架子床,我依然選了上鋪。   工作第一天我居然被分到餐廳看包廂,我在心裡納悶怎麼不是收銀員?但又不敢問,隻好先稀裡糊塗地端起了盤子。客人一走,隔壁包廂的兩個女孩被叫來和我一起收拾,其中一個女孩用手撚起一塊排骨啃起來,我慌張地朝門外望去,生怕有人會進來。   “吃啊,客人走了,這些就不要了。”那個女孩一臉無所謂的吃著,另一個女孩聽罷也吃了起來,我內心很惶恐,不吃吧又怕別人說我不合群,吃吧又擔心有人進來會丟臉,隻好撚了一小塊糕點塞在嘴裡。   稀裡糊塗地上了幾天班,終於有人給我們進行了簡單的培訓,那是一個長相白凈身形精瘦的男人。   “各位好,我是你們的領班,我叫江啟,今天我們先學習怎麼擺臺。”   一番講解之後,大家照葫蘆畫瓢操作起來,氣氛很是熱鬧,我安安靜靜地站在裡麵顯得有些不合群,我還處在不是收銀員的疑慮之中,對於服務員的工作熱情不高,隻能表麵消極應付著。   餐廳的生意還不錯,有時候過了飯點還有人過來就餐,主廚都下班了,我隻好不停地到廚房催菜。   “那個,我那桌菜能不能快一點,才上了三個菜。”   廚房那頭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厚唇細眼,表情很和善:“快不了,主廚下班了,我是二廚。”   “那好,我跟客人說一下,你盡量快一點吧。”   我無奈地回到包廂,包廂裡四個中國人,一個外國人,他們很有涵養地吃著聊著,快三點的時候還有兩道菜沒有上齊,每個人麵前的骨碟也堆滿了垃圾,我並不知道要去換。看看時間決定再去後廚催一催,到了廚房門口,二廚剛好端著一盤菜出來,我趕忙跑過去接了過來,剛走到包廂門口,其中一個客人正從裡麵出來。   “服務員,你給我們換一下骨碟,還有這菜怎麼還沒上完啊?”   “好的好的,主要是廚師都已經下班了,我已經催了好幾次了。”   “噢,好吧。”這個男客人的確是個極有涵養的人,沒有再催。   吃到快四點客人終於結賬了,一行人一一往外走,我笑著站在包廂門口,走在最後麵的那個男客人突然停在我麵前,拿了一張百元大鈔塞給我,我愣住了。   “那個,你辛苦了。”   “噢,謝謝,謝謝。”我雙手接過來,難以置信。   回到宿舍,我捏著笑僵的臉爬上了床,有人問我:“你怎麼搞到現在啊?”   “唉,我都要回來了,又來一桌客人,吃到現在。”   “那給你小費了嗎?”   “嗯,一百塊。”   宿舍裡其他人一聽紛紛看向我:“這麼多啊,昨天張正蘭最多也就收了五十塊,你運氣真好。”   “那你要請客啊。”   我苦笑了一下:“好啊,不過這附近也沒什麼可買的啊,明早請你們吃煎餅果子吧。”   這附近也確實沒有其他商城之類,天泰酒店算是這個開發區內數一數二的服務場所了。休息了半個多小時又到飯點,我爬起來繼續上班。   有一天下班比較早,大家都在宿舍休息,領班江啟挨個宿舍敲門說要加班,去的人一人一百,我們稀裡糊塗地去了,誰知到了以後才知道是開發區某工廠包場,“小姐”太少,隻好拿我們應急,呼啦啦二十多個青春少女莫名其妙地成了陪舞。我搞清楚狀況的時候已經走不了了,酒店總經理拉著我跳了一曲又一曲,我又不太會跳,隻能隨著對方移動,我很窘迫,一直忍耐著。兩個小時以後終於結束了,有人在門口發錢,我拿著那一百塊錢突然就覺得不是滋味,第一次想家了。   過了兩天,張正蘭突然神神秘秘地拉我出去散步,這讓我受寵若驚,我仍然記得第一天搭車時她的那個白眼。酒店四周都是空地,長滿了雜草,偶爾會有野兔子或者老鼠蹦出來,常常嚇人一跳。   “欣然,前幾天總經理跟你跳了好幾首曲子,看來他還蠻喜歡你的。”   “哪有,他不也跟你跳了嗎?下次再有這種加班我就不去了,不是有坐臺的嘛。”   “哎,我今天聽江啟說老總想讓你去桑拿。”   “桑拿?乾什麼?”   “說讓你當收銀員。”   “我怎麼沒聽說啊?”   “也許過段時間吧,聽說桑拿能拿好多小費呢!”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我突然變得很受歡迎,很多不相熟的人都對我熱情起來,僅僅因為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言,接著汪啟又來到我的包廂做起了媒人。   “小孟,我們一起來的那個音響師鄭超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麼了?”我很是奇怪。   “是這樣啊,他說很想認識你!”   “我們不是已經認識了嗎!”   “我的意思是,他想讓你做他女朋友。”   “啊?怎麼會?”   我顯然吃了一驚,鄭超是一個長得特別帥的男孩,聽說追他的人有很多,我壓根都沒有動過念頭,我心裡是拒絕的:“算了吧,我和他都沒怎麼說過話,況且好多女孩子喜歡他。”   “對啊,你看啊,好多女孩子喜歡他,但他偏偏喜歡你,這麼著,你看我麵子上,你們先接觸接觸,可好。”   “可是,我……”我待要再拒絕,江啟已經走了出去。   “你先別拒絕啊,給我個麵子,先跟他見個麵,就這麼說定了,休息天你們先去散個步。”   傍晚,鄭超和我並排走在酒店附近的馬路上,氣氛很是尷尬,我還在想著怎麼跟他說清楚,鄭超則無話找話。   “你今年多大啊?”   “虛十九。”   “噢,那我比你大三歲。”   “是嗎!”   ……   “聽說你要被調到桑拿啊?”   “我不知道,沒接到通知。”   “我聽說總經理要把桑拿負責人換掉,因為懷疑他們做假賬,你是我們這裡麵唯一的財會專業的。”   “也許吧,我當初應聘的就是收銀員,沒想到來了就讓做服務員。”   鄭超一聽瞬間更熱情了,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拉住了我的右手,我吃了一驚,想要掙脫又怕傷了他的麵子,隻好後退了半步。   “那應該是了,你要好好乾啊。”   他拉著我的手就不放了,被好幾個同事看見了,很快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在戀愛了,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覺得他怎麼那麼著急呢,難道是真的喜歡我嗎?怎麼可能呢?如果拒絕他會有什麼不好的結局嗎?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眉清目秀的男孩,那個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消失的男孩,我突然害怕起來,想著下次一定要跟鄭超說清楚了。   事情的轉折點還是來了,十來天過去了,關於我調崗的傳聞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當那個傳聞是一場誤會的時候,鄭超的耐心也到頭了,我還一直在想著怎麼和他說清楚,鄭超卻等不及了。離月底還有一天時間,因為沒有客人,我在包廂裡很無聊,就藏在落地窗簾後麵看天,突然聽到有人進門了,聽聲音是江啟,我正要掀開窗簾,聽到江啟喊門外另一個人進來,來人是鄭超。   “她不在,你進來吧。你想好了,要追她的也是你。”   “想好了,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為什麼要追她?”   “誰知道啊,之前不是聽說她要被調到桑拿嘛,桑拿不是掙錢多嗎?”   “你啊,你要不是我同學,真不好講你的,人家是一個正經女孩。”   “所以啊,我現在跟她分手是為她好啊,這不才追了十幾天嘛。”   “是,是,是,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兩人出了包間,我呼吸急促起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我第一次感受到利益可以扭曲一個人,第一次覺得社會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心有餘悸之後又覺得萬幸。當晚,鄭超又約我散步,走了沒多遠,他就攤牌了。   “那個,孟欣然,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當然是我先追的你,你呢也不要多想,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我沉默了,一直在猜他會怎麼說,果然分手的臺詞大都是不合適,我看了一眼麵前這個帥氣的男孩,沒想到長得這樣帥的人竟然有著一顆齷齪的心。   “嗯,我知道了。”   “噢,那……”鄭超顯然有點吃驚,他以為我會哭著挽留他。   “那我們回去吧,不過我這個人呢,有點小氣,雖然是你追的我,但其實我也早覺得我們不合適,以後見麵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不久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分手了,大部分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我也懶得理睬,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常常一個人坐在酒店空曠的角落吹風,這於我而言太正常不過,卻被所有人誤會成我被分手以後傷心欲絕的表現。   我喜歡一個人去散步,或者就在宿舍看看書,有時候還會去趕個集,北方的集市很接地氣,吃的喝的都比較傳統,走上四十分鐘到了集鎮先喝碗黃澄澄的小米粥,再隨意地走走,哪怕就買一盆花也是開心的。   這一日我正逛得興起,迎麵來了一個盲人老者,隻見他眉長發長,拄著一根木棍,不緊不慢地走著,我停住了,老者離我一米不到的距離也停住了。   “算命看前程嗎?”   “看。”   我將老者引至路邊坐定,老者不慌不忙地放好木棍,報了生辰八字以後,他攥起右手開始口中念念有詞:“本命屬蛇,沙中土命,五行日主天乾為木,生於冬季,一個金,兩個木,一個水,兩個火,兩個土,日主天乾生於冬季,必須有火相助,最好有土、水。乙木生於醜月,寒穀回春,專用丙火,宜木者,喜東方,可從事木業……”   我聽得雲裡霧裡,待要詢問,老者又道:“把你右手給我。”我遲疑了一下伸了過去,老者先是捏捏我的手指,再反復捏捏我整個手掌,最後左手托著我的手指,右手摸索起我的掌紋,稍後隻見他點了一下頭,鬆開了手。   “姑娘,我看到什麼說什麼,你可信可不信。你是一個個性沉著之人,警戒心強,表麵上不願與人爭執,但不輕易相信他人,隨風轉舵,看人說話。雖溫柔含蓄,但感情脆弱。少年勤儉,初年平順;兄弟少靠,子息不孤,晚年聚財,可以興旺。此命為人心直口快,為人忠厚,好管閑事,廣交朋友,抱負甚大,切記心貪易遭失敗,出外風光好。初限有福,中年辛勞,晚景大吉。正所謂,初限勤勞受苦辛,自然末後下求人,好運來時祿至,夫妻團圓壽百春。”   “意思是說我要離開家鄉才會好嗎?”   “萬事總有規律,無論身在何方,勤勉多無錯,看你這個掌紋,你其實手握元寶,更適合自力更生,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不求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我聽得一知半解,但這一句還是聽明白了,起身道謝付了十塊錢,待那老者走遠,又逛了半天才返回酒店。到了酒店隻見張正蘭正站在門口,見我回來了特別興奮。   “你怎麼才回來,老總找你半天了,讓你一回來就去他辦公室,我估計是要調你去桑拿。”   我半信半疑的去了,果然是讓我去桑拿,第二天就去,讓我務必管好賬務,直接對接總經理。   “怎麼樣,是真的吧?”張正蘭好奇地問我。   “嗯,明天就上班,原來的經理換成了老總的司機,我是收銀。”   “哇,太好了,聽說桑拿小費特別多,你走運了!”張正蘭幾乎雀躍起來,她比我還高興。   我完全沒有高興的感覺,我雖然遲鈍,但桑拿為什麼要換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即使換了經理和收銀,內部員工又沒有換,我隱隱約約有些擔憂。第二天,我第一次走進桑拿部,與原來的收銀員交接,那是一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人,她用一種嘲笑加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我。交接結束,新來的經理給我們開了一次簡單的會議。   “先給你們互相介紹一下啊,我是受總經理的委托暫時代管桑拿部,這個是新來的收銀員孟欣然,這位呢是桑拿部的領班小劉,這個是服務員小方,希望未來我們好好合作,爭取把營業額提上去……”   小劉個子不高,大概二十七八歲,長著一張特別白的臉,眼窩深陷,分辨不出到底是哪裡人,小方看著比小劉要小一些,一口東北腔,個子也不高。這兩個男人此時正好奇地盯著我,似笑非笑。我心裡有點慌,麵上倒裝得很鎮定,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隻能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好好乾。還不到中午,已經來了兩撥客人,小劉時不時地甩兩張單子給我。   “這個是108號包廂的,這個是218號的。”   “108號要一條中華,加五個啤酒。”   “218加三個洗浴費,每個兩百八十八。”   我從來沒接手過這麼大金額的單子,惶恐不已,硬著頭皮歸類。一算,每個包廂少則五六百,多則一兩千,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我們一個月工資才四五百,這些人一下子就消費千兒八百的,而且也沒消費多少實物,我實在有點看不懂。一天下來,營業額竟然有三千多塊,經理知道之後樂開了花,當時就一人發了一百的獎金。這中間看到桑拿裡麵出來兩位婦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看上去很和善,沖我笑了笑……   一直工作到晚上九點半,我又累又緊張,洗完澡回去直接就睡了。連著上了三天,總算適應過來,慢慢地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洗浴費要兩百八十八了。一天,其中一個身材圓潤的婦女來找小劉,表情相當痛苦。   “小劉啊,下次你別給我安排這個客人了,他太變態了。”   “客人嘛,難免會有點猛,你溫柔點就好了。”小劉說得輕描淡寫。   “哎呀,我的老天爺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被他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他還不滿意,把我綁著吊起來,這誰受得了啊。”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婦女是妓女,原來妓女真的存在;原來妓女離我這麼近;原來兩百塊就可以買到一個女人的身體。我的價值觀開始變得混亂,並且不知所措起來,隻能假裝鎮定。   連著一個星期下來,桑拿的營業額連創新高,每天萬兒八千的都是常態。我每天都能拿到獎金和小費,吃飯也在桑拿吃,沒有客人的時候還可以在大廳裡看電影,我覺得或許這樣也挺好的,但我遠遠低估了人性的險惡和醜陋。有一天,我正在吧臺看書,有人推門進來了,正準備起身歡迎,來人卻是鄭超。我沒理睬他,繼續看書,他在吧臺附近轉了幾圈,見我不理睬他,隻好灰溜溜出去了。到了月底,我將所有商品盤了一下庫存,發現完全對不上賬目,光香煙就差十幾條,隻好詢問小劉,小劉看看賬目,臉上笑容古怪。   “你先記著,回頭我給補上,小孟啊,其實,你呢工作是真的認真,不過啊,你有沒有想過,就是,我也是替你著想啊,這個單子啊,你回頭抽出來兩張,再做賬,別人也不知道,對吧!”   小方在旁邊幫腔:“是啊,小孟,劉哥呢是個實在人,他不會虧待咱們的啊。”   我天真地笑了笑:“總經理讓我來做收銀,那是信任我,我不可能做那樣的事情的。”   小劉和小方互相看了一眼,見我不為所動,也沒再說什麼,我繼續按部就班地上班。一天下班之後,我發現賬本忘記拿了,急忙趕回桑拿,誰知門鎖上了,透過縫隙我看到小劉的身影,趕忙拍門大喊小劉,裡麵的人一聽有人拍門立刻關了燈假裝沒人,我拍了半天隻好作罷,想不通小劉為什麼不給我開門。回到宿舍,和張正蘭說起此事,才了解一點情況。   “明明看到他了,就是不給我開門,不知道在乾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我聽說他們晚上有時候會偷偷接客人。”張正蘭湊近我耳邊悄悄地說道。   “不會吧,那酒店不知道嗎?”   “誰敢舉報,小劉是公司另一個股東的親戚,我聽說那個小劉還坐過牢。”   我聽完瞬間害怕起來,又安慰自己不要慌:“真的嗎?天哪,這麼嚇人。”   “反正你要注意一點。哎,我聽說鄭超去找你了?”   “嗯,我沒睬他。”   “我聽說他當初追你就是以為你要去桑拿才追的你,後來以為你去不了才……”   “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他糾纏,我也早想跟他說清楚了。”   “你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他呢,大家都以為你好傷心。”   “傷心談不上,失望倒是真的,我本來就有點孤僻,懶得解釋。”   ……   相安無事地又過了一個星期,我逐漸發現不對勁,小劉開始有意無意地恐嚇我。總是胡亂給我單子,導致客人結賬的時候發現錯誤,從那以後我每張單子都要跟小劉核對,小劉往往對我敷衍了事,還怪我記錯了。   “小孟啊,你可不能給客人結錯賬了,有些客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隻要你們單子寫清楚了,我是不會搞錯的。”   “小孟啊,桑拿這個地方真不是你這樣的人待的地方,哪天要是哪個客人看上你,那就好玩了。啊?是吧,到時候他們要亂來我們也幫不了你啊。”小劉看著小方,兩個人眼裡露出猥瑣的笑容。   “你看我們的8號大姐,客人來了都愛找她,她可能掙錢了,你來打工不就是來掙錢的嘛,要不晚上你再打一份工怎麼樣?搞得好一個月能掙好幾千。”   ……   諸如此類的威逼利誘幾乎每天都要上演,慢慢地,我越來越害怕,開始瘋狂地想家,也不敢和任何人提起,因為我拿不出任何證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才十九歲啊,勢孤力薄,異地他鄉,唯一的選擇就是逃離。我決定月底發完工資以後就悄悄地離開。離開之前整理了賬目,將小劉欠的物料標注得清清楚楚,又給張正蘭寫了一封信,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月底了。走之前我還想去看一次大海,內陸的孩子對海大都向往,尤其是我這種感性的人,不過我對海的想象隻局限於電視上看到的。去海邊沒有公交,隻能臨時攔了一輛麵包車,說好五十塊來回,這個價錢是昂貴的,但我義無反顧,反正很快就要離開了。   顛簸了半個小時,司機說到了,我抬眼看出去,心涼了半截,這哪裡是海?隻是一片黃泥沙灘,能證明是海的隻是幾條擱淺的漁船,還有遠處稀稀拉拉的幾隻海鷗,哪有碧波蕩漾?哪有海天一線?司機說這是內海,現在退潮了。我蹲下去抓起一把泥沙,放在手裡握緊又放下……   清晨,六點半,天微微亮,我把賬目和信放在一個盒子裡,悄悄放在張正蘭床頭,拎著箱子快步往外走去。我如驚弓之鳥一般拖著箱子飛奔,很快箱子的其中兩個輪子就壞了,我不時地朝後麵看一看,生怕有人追過來。寬闊荒涼的馬路上看不到其他人和車,終於有一個騎摩托車的過來了,車主是個女的,我苦苦哀求她,最後車主看我可憐決定帶我一段。我回過頭看向越來越模糊的酒店,心仍然怦怦直跳。終於到了車多的地方,我又攔了一輛貨車,司機答應二十塊錢把我帶到車站,幾經周折終於買到了火車票,上車的一瞬間我淚如泉湧,這一趟像極了死裡逃生,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就這樣結束了。